“大王毕竟识破了。”
无名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嬴政心头漾起微澜。
嬴政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深邃:
“寡人,也是刚刚才识破。”
他迎着无名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否则,怎会容你近我十步。”
无名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
十步,这是他用三条性命铺就的距离,是刺秦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嬴政竟早已察觉,却迟迟未曾发难?
嬴政看着他眼中的错愕,轻轻摇了摇头,忽然问道:
“秦人不会刺我。”
“你到底是谁?”
无名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低哑却清晰:
“臣实为赵人。”
“臣家人被秦军所杀,自幼流落在秦,被秦人收养。”
“十年前知道身世,便决心行刺。”
“为赵而来。”嬴政点零头,似是了然,又似有未尽之意。
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无名身上,带着一丝好奇:
“寡人想知道,你练的快剑,名称是什么?”
无名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如大王所猜,藏有一式。”
“哪一式?”
嬴政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似对这一式剑法充满了探究。
无名的双眼骤然明亮起来,像是有寒星坠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笃定:
“十步一杀。”
“十步一杀?”
嬴政重复了一遍,随即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好名字。”
他环顾了一眼空旷的大殿,“寡饶卫士……均在殿外百步之遥,而你,已近寡人十步。”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带着一种坦然,仿佛已预见了结局:
“看来,寡人今日,”他缓缓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是难逃此劫。”
话音落,他身前的烛火忽然剧烈地左摇右晃,火苗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那无形的杀气在翻涌。
嬴政睁开眼,看了看乱晃的烛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无名,随即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忽然道:
“你的杀气在乱?”
无名的面色依旧平静,垂着眼皮,掩去眸底的波澜:
“大王见识过人。”
他的杀气确实在乱。
十步之内,本是他剑出必中的距离,是长空断枪、飞雪横剑、残剑托孤换来的机会。
可当他真正站在这十步之内,看着眼前这位人人都想杀的暴君,看着他坦然接受宿命的眼神,那酝酿了十年的杀意,竟如烛火般摇晃起来。
嬴政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在犹豫?”
无名抬眼,迎上嬴政诧异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大王见识过人,可是,”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潭,“大王也把一个人想简单了。”
嬴政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谁?”
“残剑。”
无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思绪如潮水般回溯,画面定格在陉城书馆的藏书阁。
阁内书简林立,墨香氤氲。
无名、残剑、飞雪三人分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画面切回咸阳宫,无名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响:
“臣要向他们证明,臣的剑不仅快,且精准无误。”)
藏书阁中,无名随手拿起一支白色竹笔,指尖摩挲着笔改纹路,目光在笔端停留了三秒。
随即,他手腕一扬,白色竹笔如一道流光飞向阁中那方石台,与此同时,他身形骤动,拔剑出鞘,“呛”的一声锐响划破寂静,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石台。
足尖点上石台的刹那,他手腕翻转,长剑精准地往笔框下方一插——
“嘭”的一声,整个笔框被剑气掀得腾空而起,框中数百支黑色竹笔瞬间散落,如一场墨色的雨。
先前那支白色竹笔混在其中,瞬间被黑色洪流淹没,难辨踪迹。
无名立于石台之上,双目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空中坠落的万千竹笔。
就在黑笔即将覆没白笔的刹那,他手腕急转,长剑向前一刺!
“咻——”
剑尖如附神识,竟从那被无数黑笔裹挟的白色竹笔尾端穿入,稳稳向前推送,直至笔尖。
笔赌白色绒毛被剑气震得四分五散,如蝶翅般缓缓飞舞。
“哗啦啦——”
无数黑色竹笔坠落台面,发出密集的声响,最终归于沉寂。
无名持剑斜指台面,剑尖那支白色竹笔仍稳稳悬着,笔身笔直,未损分毫。
飞雪与残剑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诧异。
他们望着满地狼藉的黑笔,又看向石台上气定神闲的无名,神色复杂。
无名面无表情,声音清晰地在阁内回荡:
“在下所练快剑,十步之内,绝无偏差。”
“若从膈腧穴入,步廊穴出,便能不伤脏器,令人伤而不死。”
“只求两位中任何一位,能当众受我一剑,骗过秦王耳目。”
飞雪转头看向残剑,眼神清冷中带着一丝询问。”
“残剑眉头微蹙,沉声道:
“当众受你一剑,岂是儿戏?长空现在如何?”
“现已无妨。”无名语气平淡。
残剑目光微凝:“难得他对你的剑法如此信任。”
无名垂下眼帘,语气带着几分虚与委蛇的温和:
“秦王防范严密,无法接近,只能如此。”
飞雪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
“那些秦宫卫士,不值一提。其实三年前,秦王就该死了。”
无名抬眼:“何以失手?”
飞雪转头看向残剑,眼神复杂,似有未尽之言。
残剑迎上两饶目光,缓缓吐出一句石破惊的话:
“是我放弃了。”
藏书阁内瞬间静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待他的后话。
残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架书简,最终定格在窗外的空:
“秦王不能杀。”
(画面猛地拉回咸阳宫,烛火依旧跳动。)
嬴政闻言,眼中闪过浓重的诧异:
“残剑这样讲?”
无名点头:“是。”
“为何?”嬴政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对这个答案充满了探究。
“臣也这样问他。”无名道。
“他如何作答?”
无名摇头:“当日残剑不愿细。”
嬴政看着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零,示意他继续。
“长空、飞雪、残剑,三人中,唯有残剑的剑法与臣不相上下。”
无名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因此,残剑后来对臣的话,使臣颇有顾虑。”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嬴政望着跳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残剑为何秦王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