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许靠在老槐树上,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硌得肩甲的旧伤微微发麻。
他没进炊帐,只是指尖捻着片刚落的槐叶——
边缘发脆,捻在手里沙沙响,像帐内两人压着声的对话。
老兵讲谢家旧事时,他正蹲在烽火台擦枪,宁元帅当年从谢家柴房外捡回半块烧黑的平安符,至今还藏在袖里,这话他记了三年,此刻看着帐内漏出的微光,突然就懂了那符的重量。
帐里的动静听得真切:
谢归雁的哭腔发颤,像被风吹弯的草;
宁无尘的声音沉得像釜底的文火,每一个字都砸得实。
陆云许把槐叶往地上一丢,靴底轻轻碾过——
他不打算上前,这碗藏毒的粥从来不是仇杀,是谢归雁攥了三年的刺,也是宁无尘扛了三年的债,得他们自己拔,自己卸。
宫宴上宁无尘歃血为誓,“护北境,也护心安”,此刻才算真的落到了实处。
宁无尘走出炊帐时,阳光刚好从云缝里漏下来,斜斜打在他肩头。
玄色劲装被阳光浸得暖了些,却暖不透眉峰的褶子——
他抬手摸了摸袖口,那里藏着那半块平安符,木质边缘被磨得光滑,是三年来指尖反复摩挲的痕迹。
脚步踩在营寨的尘沙上,比来时轻了些,却还是带着沉郁——
他知道谢归雁的恨不会一夜散,就像他的愧疚不会凭空消,但至少刚才,他没让谢家的血再沾上无辜饶命,这是底线,也是迟来的尊重。
炊帐里,谢归雁还蹲在灶边,膝盖抵着冰凉的灶石。
那碗没送出去的毒粥就放在脚边,热气袅袅地往上飘,扑在她脸上,暖得睫毛上的泪都化了。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烫得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再碰——
粥面的米油被泪砸出坑,又慢慢合拢,像从未被惊扰过。
三个月来,她把那包“牵机引”藏在枕下,夜里摸着油纸包,总想起母亲给她梳发时的温度,此刻才明白,那些恨意像灶里的余烬,看着烫,浇上一碗温粥,就灭了。
她抬手抹掉眼泪,指腹蹭过眼角的泪渍,带着米粥的暖意。
从袖口摸出那片磨毛的油纸,打开又合上——
里面的淡青药粉还在,却再也没了撒出去的念头。
最后她把油纸包塞进灶边的砖缝里,用灰掩住,像藏起一段翻过去的旧账。
起身时膝盖麻得发颤,她扶着灶台站稳,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突然笑了——
笑自己执念太深,也笑宁无尘的笨拙愧疚,这碗本该见血的粥,终究成了捅破死结的钥匙。
陆云许在槐树下看着谢归雁走出炊帐,素色衣裙沾零灶灰,却比来时舒展了许多。
她路过宁无尘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没话,只是微微颔首,像风吹过槐枝那样轻。
宁无尘也颔首回应,袖里的平安符似乎被阳光晒得暖了些,眉峰的褶子终于松了半分。
风卷着槐叶落在粥碗里,米油裹住叶片,香得平和。
北境的阳光渐渐烈了,照在营寨的“陆”字旗上,也照在这三个被往事困住又走出的人身上——
有些债,不是用命还,是用心扛;
有些恨,不是用毒解,是用暖化。
远处传来灵矿护送队伍的马蹄声,陆云许直起身,把弑师枪往肩上一扛,目光扫过营中挺拔的将士,嘴角扬起笑意——
北境的风再烈,只要人心齐,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守不住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