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将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降?然后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磨米城可以战死,绝不苟活!”
吴战沉默了一下。他想起安市城那位念着童谣死去的老将军,想起眼前这片仍在燃烧的废墟。他挥了挥手,让人将这名武将带下去。
手下辅兵开始兴奋地搜刮俘虏身上的财物和还算完好的武器。吴战没有参与,他走到河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浑浊的河水洗了把脸,试图冲淡鼻腔里那股烟火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河水倒映着空中尚未散尽的烟尘,也倒映着他自己沾满尘土和些许血渍的脸。磨米城拿下了,过程比预想的要快,代价也更……惨烈。火攻无疑是高效的,但它带来的毁灭,是如此赤裸和彻底。
一名辅兵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块从某个俘虏身上搜到的、雕刻着奇异鸟兽的玉珏:“队正,你看这个,值钱吗?”
吴战看了一眼,那玉珏的材质和雕工,与他怀中的玉佩有几分相似,都透着一种不属于普通军士的古朴气息。他心中微动,不过摇了摇头:“你自己收着吧。”
吴战可不会因为一点点玉石就据为己樱他站起身,望向远处仍在冒烟的磨米城。城门已然洞开,唐军的旗帜插上了城头。胜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后方,陛下会满意这场迅捷的胜利,缴获的物资和占领的土地,会成为功绩簿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尽管烧毁了大部分。
只不过吴战心中,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郑
那冲的火光,那绝望的哭喊,那被俘武将仇恨的眼神,还有怀中那枚依旧冰凉的、指向神秘菊花岛的玉佩……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意识里。
征服与毁灭,怀柔与铁血,帝国的扩张与个饶命运,还有那若隐若现、似乎超越这场战争本身的神秘线索……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这只手刚刚参与了战斗,可能也间接参与了那场大火。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在这乱世中磨练自己吗?还是……在看清了这一切之后,去寻找某种不同的答案?
磨米城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缕缕青烟,如同无数冤魂,缠绕在残破的城垣之上,吴战知道,通往玄菽路,还很长。
磨米城的黑烟尚未在身后上飘荡,唐军兵锋已直指下一目标——横山城。
与磨米城的相对平缓不同,横山城真正如其名,巍然耸立于一道陡峭的山脊之上,城墙依着山势蜿蜒,仿佛与灰褐色的岩石融为一体,在夏日灼热的阳光下,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仅有的两条上山通路,皆被坚固的寨门和密集的防御工事封锁,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唐军主力在城下开阔地展开阵势,旌旗如林,刀枪耀目,却一时难以施展。数次试探性的进攻,都被居高临下的守军以滚木礌石、沸油箭矢轻易击退。狭窄的山道上,留下了不少唐军士卒的尸体和破碎的盾牌,鲜血浸透了石缝间的泥土,吸引着成群的蝇虫。
吴战所在的辅兵第七队,被分配在攻城序列的后方,负责运输伤员和看守缴获的物资。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远远望着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山巅的城池,眉头紧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山石被烈日暴晒后特有的燥热气息。
“妈的,这鬼地方,比安市城还难啃!”身边一个粗豪的队正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强攻上去,得填多少人命?”
吴战没有附和,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仔细扫视着横山城周围每一寸看似不可能攀爬的崖壁,每一片茂密得反常的植被。在长期搜刮养成的细致观察力,让他习惯于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他注意到,在主攻方向的左侧,有一片区域,山势尤为险峻,几乎是垂直的峭壁,守军在那里的布防似乎也相对稀疏,只有零星的哨位。但就在那片峭壁的中下部,隐约能看到一些并非自然形成的、断续的绿色——那是蔓生植物,但分布的形状,似乎隐隐勾勒出一条极其隐蔽的、斜向上的路径。
“看那边。”吴战指了指那个方向。
那粗豪队正顺着看去,啐了一口:“有啥好看的?鸟都飞不上去!除非插了翅膀!”
吴战却摇了摇头:“未必。守军布防稀疏,要么是认为绝对安全,要么……就是那里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但极难被外人发现的通道。”
他想起了在安市城废墟中,自己是如何从一堆瓦砾里找到一个被掩埋的地窖入口的。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藏着机会。
他跳下望台,找到负责前锋指挥的果毅都尉,抱拳道:“都尉,末将观察左侧那片峭壁,似有蹊跷。请求带一队精干人手,趁夜靠近侦察。”
都尉正为攻城受阻而焦躁,闻言看了看吴战,又望向那片看似绝境的峭壁,沉吟道:“吴队正,我知道你心思细,但那里……太险了。若是徒劳无功,折损了人手……”
“末将愿立军令状!”吴战目光坚定,“只需十人,轻装简从,携带钩索。若无所获,甘受军法!若能寻得路径,或可解眼前僵局!”
都尉看着吴战沉稳的眼神,想起他此前擒获谍探、在磨米侧翼表现出色的经历,终于点零头:“好!就予你十人!今夜子时行动,务必心!若能成功,我为你向大将军请功!”
子时,月隐星稀,正是夜黑风高。
夏夜的虫鸣显得格外聒噪。
吴战精心挑选了九名身手敏捷、胆大心细的辅兵,人人身着深色衣物,脸上涂抹泥灰,除了必要的横刀、短匕和盘绕在腰间的长绳钩索,未带任何累赘。
他们如同鬼魅般脱离大营,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那片峭壁之下。靠近了看,山壁更是陡峭如削,湿滑的岩石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冷光。
“队正,这……真能上去?”一个辅兵仰头看着几乎垂直的崖壁,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