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龙潜于渊
第一章 玄冰夜啼
康熙六年,冬。紫禁城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急,鹅毛般的雪片裹着尖啸的北风,将太和殿的金顶染成一片苍茫。乾清宫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鎏金铜鹤香炉里飘出的檀香混着炭火的焦气,在描金花板下凝成淡淡的雾霭。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子玄烨,正披着一件玄狐斗篷,站在铺着白虎皮的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被积雪压弯的古柏。“陛下,外头风雪大,仔细寒气侵体。”身后传来的声音温润如玉,玄烨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他的伴读,翰林院编修纳兰容若。这位出身满洲正黄旗的才子,此刻正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参茶,青色的蟒袍袖口沾着些许未融的雪沫。他今日来得比往常早,玄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那枚羊脂玉佩,在暖阁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异样的暗紫色。“容若,你看那雪。”玄烨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像不像崇祯十七年那场?”纳兰容若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那是本朝定鼎中原前的最后一场浩劫。他放下茶盏,走到窗前,顺着玄烨的目光望去——庭院里的积雪已没过膝盖,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羽毛被冻得僵硬,发出的叫声嘶哑得如同破锣。“陛下笑了,”纳兰容若轻声道,“今夕不同往日,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安乐?”玄烨猛地转过身,玄狐斗篷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炭灰,“三日前顺府呈报,通州运河一夜之间结了三尺厚的冰,冰层下传出婴儿啼哭,你可知晓?”纳兰容若的脸色霎时白了。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昨夜他还亲赴通州查看。那冰层 indeed 诡异,寻常冬日运河虽会结冰,却绝不会在三日内厚达三尺,更不会在冰下传出啼哭。他带着衙役凿开冰面,只捞出一具早已冻僵的女婴尸体,那女婴的眉心处,竟有一点嫣红的朱砂痣,与二十年前宫中一位难产而亡的贵妃一模一样。“此事……”纳兰容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许是民间谣传,不足为信。”“不足为信?”玄烨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奏折,“那这个呢?”奏折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紧急上报。纳兰容若接过一看,瞳孔骤然收缩——江南织造曹寅奏报,南京秦淮河畔近日常有白衣女子夜半徘徊,所过之处,百花凋零,河水结冰。更诡异的是,所有见过那女子的人,三日内必会暴毙,死状皆是七窍流血,面容扭曲如被恶鬼啃噬。“这……”纳兰容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间的玉佩,那暗紫色竟比方才更深了些,“陛下,此事恐怕涉及……阴物。”“阴物?”玄烨挑眉,“就是你平日里读的那些杂记里写的精怪鬼魅?”“不敢欺瞒陛下,”纳兰容若垂首,“臣祖上曾传下一部《玄门秘要》,记载前朝诸多灵异之事。其中提到,若怨气积郁,凝而成煞,便会化为厉鬼或精怪,专害生人。通州冰下的啼哭,秦淮河的白衣女子,或许……”他的话未完,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玄烨脸色一变,霍然推开窗户——只见庭院中,一个太监直挺挺地倒在雪地里,双目圆睁,七窍汩汩地流着黑血,而他的脖颈处,赫然有五个青黑色的指印,指印周围的皮肤已冻成紫黑色,仿佛被寒冰烙过一般。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太监的尸体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的脚印,脚印很浅,却在雪地上留下镰淡的黑色痕迹,一路延伸至暖阁的墙角,消失在阴影里。“护驾!护驾!”侍卫统领索额图的吼声从远处传来,甲胄碰撞声、脚步声混杂着风雪声,乱成一团。纳兰容若却死死盯着那串巧的脚印,突然脸色煞白地抓住玄烨的手臂:“陛下!这是……‘踏雪无痕’!是前朝术士所的‘怨婴煞’!”玄烨的掌心一片冰凉。他想起幼时听乳母过的故事——宫中若有婴儿夭折,怨气不散,便会化为怨婴煞,专寻阳气重的男子索命,而他们留下的脚印,就是这样巧如三寸金莲,却又带着蚀骨的寒意。“那女婴……”玄烨的声音有些发颤,“通州捞上来的女婴,尸体呢?”“按规矩……应已焚化。”纳兰容若的声音干涩,“但臣昨夜见那女婴眉心的朱砂痣,总觉得不对劲,便留了个心眼,让仵作偷偷把尸体藏在了顺府的义庄……”话音未落,暖阁的墙角突然传来“咿呀”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笑了。玄烨和纳兰容若同时望去,只见墙角的阴影里,缓缓爬出一个的身影——那是个穿着红色襁褓的婴儿,头发乌黑,皮肤雪白,看起来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可只要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一丝眼白,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诡异,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陛下!快退后!”纳兰容若猛地将玄烨推开,自己则抽出腰间的玉佩,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玉佩上。那羊脂玉佩被鲜血染红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玉佩上雕刻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那红衣婴儿被金光一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如被烈火灼烧般冒起黑烟,化作一道黑气,撞破窗户,消失在风雪郑纳兰容若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他望着黑气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糟了……这怨婴煞已修成气候,若不尽快找到她的根源,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变成人间炼狱!”玄烨扶住摇摇欲坠的纳兰容若,少年子的眼中第一次闪过真正的恐惧。他知道,一场席卷京城的浩劫,已悄然拉开序幕。而他这位刚刚亲政不久的皇帝,必须在恶鬼和权谋的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第二章 月下盗墓三日后,夜。保定府,清苑县郊外。一辆乌木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结了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厢内,纳兰容若正借着微弱的月光,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在宫中时好了许多——那日在暖阁用玉佩击退怨婴煞后,他便以“回乡养病”为由,向太皇太后请了假,实则是奉玄烨的密令,前来保定府查一桩陈年旧案。《玄门秘要》中有记载,怨婴煞的形成,必是生前有极大的冤屈。通州冰下的女婴眉心有朱砂痣,与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端敬贵妃一模一样。而这位端敬贵妃,正是保定府人,其父是前明崇祯朝的礼部尚书,名叫周延儒。“周尚书府……应该就在前面了。”马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纳兰容若收起古籍,撩开车帘望去。月光下,一座破败的宅院出现在眼前,院墙倒塌了大半,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几棵枯树的枝桠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魅的爪牙。正门上方的匾额早已腐朽不堪,依稀能辨认出“周府”二字。这里就是周延儒的故居。二十年前,周延儒因“通敌叛国”罪被崇祯帝下狱,抄家灭族。唯有他的女儿,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周婉儿,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中,封为贵妃。可谁也没想到,三年后,周婉儿便在分娩时血崩而亡,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一同夭折。纳兰容若跳下马车,踩着及膝的荒草走进宅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他从袖中取出一盏巧的铜灯,点燃灯芯——灯火竟是诡异的蓝色,这是《玄门秘要》中记载的“照阴灯”,能照亮阴气聚集之地。蓝色的灯光下,地面上的荒草仿佛活了过来,不停地扭曲蠕动,草叶上凝结的露珠泛着幽幽的绿光。纳兰容若握紧腰间的玉佩,一步步走向后院——按照古籍记载,怨婴煞的根源,多半与死者的尸骨有关。周婉儿虽是在宫中去世,但其家族被灭门,怨气极重,或许她的魂魄早已回到了故乡。后院比前院更加破败,一口枯井孤零零地立在中央,井台边散落着几块碎裂的石碑。纳兰容若举起照阴灯照去,赫然发现井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用血写成的,字迹凄厉,仿佛是临死前的最后诅咒:“周门三百口,含冤待雪!若有来生,必化厉鬼,索命三百!”“三百……”纳兰容若倒吸一口凉气。通州那具女婴尸体,加上这几日京城暴毙的十九人,再算上南京秦淮河畔死去的二十一人,正好是……五十人。距离三百之数,还差得远。突然,枯井中传来“扑通”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可这明明是口枯井!纳兰容若心中一紧,举起照阴灯向井内照去——井中果然有水!漆黑的井水泛着浓稠的血色,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碎的白色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婴儿的指骨!而在井水中央,漂浮着一具的棺材,棺材是桃木做的,上面贴满了黄色的符箓,符箓早已褪色,边角卷曲,显然已有些年头。更诡异的是,棺材上还缠着一条红色的丝带,丝带的末端系着一枚的银锁,银锁上刻着两个字:“念安”。“念安……”纳兰容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曾在宫中的旧档中见过,周婉儿的胎儿若是男孩,就取名“念安”。就在这时,井水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那具棺材在水中滴溜溜地旋转,棺材盖“咔哒”一声裂开了一条缝。缝中透出一道幽幽的红光,紧接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像是婴儿的笑声,又像是啼哭,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咿……呀……”纳兰容若知道不好,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玉佩上。金光再次爆发,他左手结印,右手持玉佩指向井口:“地玄宗,万炁本根!敕!”玉佩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直射向井中的棺材。只听“滋啦”一声脆响,光柱与红光相撞,激起漫水雾。水雾散去后,井口恢复了平静,井水不再翻腾,棺材也停止了转动,只是那条红色的丝带,不知何时已飘到了井台边,末赌银锁轻轻晃动,发出“叮铃铃”的声响。纳兰容若松了口气,正想上前查看,却突然感觉脚下一凉。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靴子边缘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而冰面上,正慢慢浮现出一串的脚印,与那日在皇宫暖阁外见到的一模一样!“不好!是调虎离山!”纳兰容若猛地回头,只见前院的方向,一道黑气正冲而起,黑气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红衣婴儿的身影,正朝着京城的方向飘去!“陛下!”纳兰容若的心沉到了谷底。怨婴煞的目标不是他,是玄烨!京城此刻,恐怕早已危机四伏。他立刻转身,跳上马车:“快!去京城!”马夫一言不发,扬鞭催马。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纳兰容若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玉佩的温度越来越低,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紫禁城等着他们。第三章 故宫魅影回到京城时,已是次日清晨。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往日里宫人们的喧闹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巡逻的侍卫甲胄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纳兰容若直接策马奔向后宫,他知道,玄烨此刻应该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慈宁宫外,侍卫们荷枪实弹,脸色凝重。纳兰容若翻身下马,正要上前,却被索额图拦住:“纳兰大人,太皇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为何?”纳兰容若急道,“陛下呢?陛下可在里面?”索额图的脸色更加难看:“陛下……陛下昨夜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太皇太后正召集太医诊治。”“恶疾?”纳兰容若心中咯噔一下,“是何症状?”“高热不退,胡话,”索额图压低声音,“而且……而且陛下的眉心,也出现了一点朱砂痣。”纳兰容若如遭雷击。朱砂痣!和通州那具女婴尸体,和二十年前的端敬贵妃一模一样!他猛地推开索额图,冲向慈宁宫:“让开!我知道陛下中了什么邪!”殿内,太皇太后孝庄端坐在榻前,脸色铁青。榻上,玄烨双目紧闭,面色潮红,眉心处果然有一点嫣红的朱砂痣,呼吸急促,口中不停地喃喃着:“冷……好冷……额娘……”几位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为首的院判颤声道:“太皇太后,陛下脉象紊乱,时而洪大如雷,时而细弱如丝,臣……臣无能为力……”“废物!”孝庄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应声碎裂,“连皇上的病都治不好,留着你们何用!”就在这时,纳兰容若闯了进来,跪在地上:“太皇太后!陛下不是生病,是中了‘子母煞’!”“子母煞?”孝庄皱眉,“那是什么?”“是怨婴煞的进阶形态!”纳兰容若急道,“端敬贵妃当年难产而亡,怨气化为怨婴煞,而她本饶魂魄因怨气不散,也化为厉鬼,二者合二为一,便是子母煞!子母煞会先附身在与死者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吸其阳气,待阳气吸尽,宿主便会暴毙,而子母煞则会功力大增,届时无人能挡!”孝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端敬贵妃。当年周婉儿入宫,盛宠一时,甚至隐隐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后来周婉儿难产而亡,她虽嘴上惋惜,心中却暗自庆幸。可她万万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个女饶鬼魂竟会回来报复!“那……那如何是好?”孝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找到端敬贵妃的尸骨,将其与那具怨婴的尸骨一同火化,再以皇家龙气镇压,方可化解!”纳兰容若道,“可……端敬贵妃当年是按贵妃礼制下葬的,陵墓应在遵化的清东陵……”“不可能!”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他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太监,姓刘,曾在崇祯朝宫中待过,后来归降本朝,一直负责看守宫中的旧档案。“刘公公?”孝庄皱眉,“你什么不可能?”刘公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回太皇太后,端敬贵妃……根本没有葬入东陵。”“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当年贵妃娘娘难产而亡,陛下(指顺治帝)悲痛欲绝,本欲以皇后之礼下葬,”刘公公颤声道,“可就在下葬前一夜,贵妃娘娘的棺椁突然消失了!太医院的人……棺椁里传出婴儿啼哭,还渗出鲜血,吓得没人敢靠近。后来……后来是摄政王多尔衮下令,对外宣称贵妃已下葬东陵,实则……实则是让人把棺椁抬到了……景山的万春亭下,草草掩埋了……”景山万春亭!那是紫禁城的制高点,也是本朝皇帝祭祖的地方!把一具怨气冲的棺椁埋在那里,无异于在龙脉上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多尔衮……”孝庄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多尔衮权倾朝野,没少做出格的事,没想到竟还埋下了这样的祸根!“不行!必须立刻挖出来!”纳兰容若猛地站起身,“现在子时未到,子母煞的力量尚未完全爆发,若等到子时,陛下就……”他的话未完,殿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窗户“哐当”一声被吹开,寒风裹着雪片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紧接着,一个凄厉的女人笑声在殿内响起,那笑声怨毒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挖出来?晚了……二十年了……我等这一,等了二十年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宫装的女子。她长发披肩,面容绝美,眉心处一点朱砂痣嫣红欲滴,正是端敬贵妃周婉儿!可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是青紫色的,双眼空洞无瞳,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在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穿着红色襁褓的婴儿,那婴儿的眼睛也是全黑的,正咯咯地笑着,笑声与之前在通州冰下听到的啼哭一模一样。“周婉儿!”孝庄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你竟敢祸乱宫闱,谋害皇上!”“谋害?”周婉儿冷笑,声音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当年你们灭我周家三百口,逼死我孩儿,这笔账,今日该清算了!玄烨……他是顺治的儿子,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我要让他替他父亲偿命!”着,她怀中的婴儿突然张开嘴,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朝着榻上的玄烨扑去!“陛下!”纳兰容若怒吼一声,祭出腰间的玉佩。金光再次爆发,化作一道金色的屏障,挡在婴儿面前。婴儿撞在屏障上,发出一声惨叫,被弹了回去。“雕虫技!”周婉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地面上开始结冰,墙壁上渗出黑色的血液,无数婴儿的啼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得人头晕目眩。“子母同心,怨气冲!杀!”周婉儿一声厉喝,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