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领南境的晨光总带着海雾的湿润，码头的青石板上凝着露水，倒映着边渐亮的鱼肚白。宇站在栈桥上，衣角被海风掀起，目光落在远处海平面——按约定，载着首批技术图纸和资深工匠的商船“启帆号”，今日破晓抵港。
三日前，陆峥从江南传回密信，用朱砂在信纸角落画了艘帆船，旁注“带‘种子’归”。这个暗号宇懂——所谓“种子”，正是自治领盼了数月的技术图纸与能让图纸“结果”的工匠。
一、码头的静默仪式
卯时三刻，“启帆号”的桅杆终于刺破晨雾。船身漆成深褐色，挂着“运煤”的幌子，甲板上的“煤堆”码得整整齐齐，只有内行人能看出，靠近船舷的几堆煤松动得反常——那里藏着最关键的图纸箱。
船刚抛锚，老郑就带着三名工匠走下跳板。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左手缺了截指，手掌布满老茧，正是江南制造局西坊的总领工匠魏铁山。他身后跟着两个徒弟，一个扛着半人高的木箱，另一个抱着用油布裹紧的长卷，神色里带着几分警惕，又藏着些许好奇。
“魏师傅一路辛苦。”宇上前半步，没有官腔，语气像见了老朋友，“自治领盼你们，就像旱田盼雨。”
魏铁山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传闻里自治领的主事者，穿的竟和普通工匠一样，布鞋上沾着泥点。他抱了抱拳，声音沙哑如磨砂：“大人客气。赵大人嘱我带句话：‘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让铁在火里炼，才知合不合用’。”
这话到了宇心坎里。他朝栈桥上的茹头，四名护卫上前，将那口木箱和长卷心接过，贴上特制的封条——封条上没有官印，只画着半朵梅花，与魏铁山腰间玉佩上的另一半正好相合。
没有鼓乐，没有围观，只有海风卷着海浪声。宇引着魏铁山往码头内侧的马车道走，低声道：“仪式从简，是怕走漏风声。委屈师傅们了。”
魏铁山倒不在意：“咱铁匠只认铁砧，不认排场。赵大人了，到了这儿，只管把手艺亮出来，别的不用管。”他瞥了眼路边的铁矿砂堆，脚步顿了顿，“这矿砂……成色比江南的好三成。”
“所以更需要魏师傅这样的好手。”宇笑了，“前面就是临时安置的院子，先歇脚，下午我让人来取图纸，咱们细谈。”
二、图纸里的民生密码
午后的总署书房，窗台上摆着刚从魏铁山带来的木箱里取出的物件：一架巴掌大的木质织机模型，一个冶炼炉的陶制剖面，还有厚厚五卷图纸，卷轴上用墨笔写着“江南制造局秘录”。
宇、章先生、秦舟（工部尚书）、林晚星（户部主事）围着长案站定，魏铁山亲自展开第一卷图纸——纺织机的构造图。
“这是‘三锭脚踏织机’，比寻常的多了两个锭子，一脚踏下去，能同时织三根线，效率能提一倍。”魏铁山用手指点着图纸上的齿轮，“最关键是这‘活扣传动’，你们看，这里加了个可调节的铜环，织厚布（如棉布）调松些，织薄布（如丝绸）调紧些，不用换机器就能做两样活计。”
秦舟眼睛发亮，他分管的纺织坊用的还是单锭手织机，织工们常常累得直不起腰。“魏师傅，这机器的木料有讲究吗？咱西境的硬木能用不？”
“只要密度够，啥木都校”魏铁山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倒出几颗铜制零件，“这是关键的传动扣，我带了样品，你们的铁匠照着打就行，不难。”
第二卷是冶炼炉图纸，标注着“回风式熔炉”。魏铁山指着炉膛的双层结构：“外层走风，内层装铁，风从底下进，绕炉膛转一圈再从顶上出去，能把热量锁在里面。原来烧一百斤煤能化三百斤铁，用这炉子，能化四百五十斤，还省时间。”
林晚星算了笔账：“自治领每月耗煤三千斤，按这比例，能多化出四百五十斤铁，够打五十把锄头，或是二十张犁铧——省下来的煤钱，够给三个铁匠发月钱了。”
最让众人惊喜的是第三卷“农具改良图”。上面画着曲辕犁的改良版，犁头加了个弧度：“江南的犁走平地好用，你们北境多坡地，加这个弯，省力三成，还不容易翻土时带起石块。”旁边还有龙骨水车的“节水阀”设计，“抽水时关半，灌溉苗够用，不用白白浪费水。”
章先生抚着胡须叹道：“这些图纸，没画枪炮，没画战船，全是过日子的家伙——赵大人是个懂轻重的。”
宇合上图纸，语气郑重：“魏师傅，按咱们的约定，这批技术优先落地民生。纺织机先造十台，在东坊纺织坊试点；冶炼炉改两座，北境铁矿场先用；农具图纸交给木工作坊，秋收前赶制出来，让农户们用上新家伙。”
魏铁山点头：“大人想得实在。赵大人也了，洋务不是为了摆样子，得先让百姓看见好处——织的布多了，打的铁够了，种的粮足了，才算是真本事。”
三、工匠的“落地课”
安置魏铁山师徒的院子在铁厂附近，带个铁匠铺，是特意按江南的样式搭的：青砖地，泥灰墙，墙角堆着备好的木炭和铁坯。
“魏师傅，有啥需要尽管开口。”负责接待的老陈递上热水，“您徒弟要是想逛逛，我让人陪着，就是别往军营那边去，规矩严。”
魏铁山的大徒弟叫王二柱，二十出头，性子活泛，眼睛早瞟向院外的铁厂：“师傅，咱啥时候能去看看他们的铁匠炉？我听老郑，他们的炉子是石头砌的，比江南的砖炉结实。”
“急啥？”魏铁山瞪了他一眼，转向老陈，“我带了两个徒弟，大柱懂织机，二柱会打铁，明就让他们去作坊盯着，我先看看你们的料。”
次日一早，王二柱跟着秦舟去了北境铁矿场。刚进冶炼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三个巨大的石砌熔炉并排而立，炉工们光着膀子，用长杆搅动炉膛，火星溅在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这炉子比江南的高半截！”二柱跑到炉前，伸手摸了摸炉壁，“就是这风口太直，风进去就跑了，留不住热。”他捡起根炭笔，在地上画了个弯曲的风道，“照这样改，风在里面打个转再出来，温度至少能涨两成。”
炉工头老李半信半疑，当就找石匠按二柱的图凿了个新风口。傍晚试炉时，果然如二柱所，原来要烧一个时辰才能化的铁坯，现在不到四刻钟就红透了，老李拉着二柱的手直喊“神仙师傅”。
大徒弟王大柱去的是东坊纺织坊。织工们围着他带来的三锭织机模型，李大姐（前批来的织工）摩挲着模型上的踏板：“这真能同时织三根线？咱的手哪有那么快？”
“不是手快，是机器巧。”大柱蹲下身，演示着踏板与锭子的联动，“左脚踩是底线，右脚踩是面线，两只脚配合着动，不用手来回绕，省力得很。”他指着模型上的铜环，“调这个，就能换线的松紧，你们试试。”
三后，纺织坊的铁匠照着图纸，打出邻一台三锭织机的铁架。大柱带着李大姐等人组装，当第一匹用新机织出的棉布摊开时，众人都惊呼起来——布面比以前平整，纹路也更均匀，李大姐数了数，同样的时辰，这机器织出的布比单锭机多了一倍还多。
四、优先民生的实践课
宇的“优先民生”原则，在图纸落地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纺织机试点选在东坊，因为那里离棉花产地近，织出的布能直接送到成衣坊，给矿工和农户做新衣。秦舟特意让人在织坊门口挂了块牌子：“新机器织的布，每尺便宜两文钱”，引得百姓排起长队。李大姐算过，用新机织布，她每月能多挣三百文，够给家里添两斤红糖。
冶炼炉的改造先在北境动手，因为那里的铁矿刚开采，急需大量熟铁造农具。魏铁山亲自盯着工匠们改炉膛，加风道，试炉那，宇也去了。当第一炉铁水顺利流出，颜色比以前更亮（明纯度更高）时，炉工们欢呼着把魏铁山抬了起来。
农具坊则赶在秋收前造出了二十张改良曲辕犁。陈老农带着农户在试验田里试犁，犁头划过坡地时，果然如图纸所示，轻快得很，翻起的土块大均匀，连最硬的黏土都能轻松破开。“有这犁，秋收能提前五！”老农们围着犁头，笑得合不拢嘴。
魏铁山看着这一切，对宇：“大人，赵大人总，洋务办了十年，百姓能摸到的好处太少。在这儿，我算见着了——机器织的布能穿，打的犁能耕地，这才是实在的。”
宇递给他一杯热茶：“魏师傅，这些只是开始。等这批技术跑顺了，咱们再琢磨别的。您看，那边的空地，我想建个‘技术传习所’，请您和徒弟们当师傅，教咱自治领的年轻人学手艺。”
魏铁山看着远处正在搭建的传习所木架，忽然笑了，缺了指的左手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行啊，只要有铁砧，有徒弟，我就教。咱铁匠的本事，总得有人传下去。”
夕阳西下时，传习所的房梁上挂起了块木牌，上面是宇亲笔写的“民生为本”四个大字。晚风拂过，木牌轻轻晃动，映着铁矿场的炉火、纺织坊的灯光、稻田里的新犁，像在诉一个朴素的道理——最好的技术，从来都该长在泥土里，结出能让百姓捧在手里的果实。
魏铁山带来的图纸，此刻正锁在总署的铁柜里，旁边放着秦舟写下的“落地进度表”：三锭织机下月量产，回风炉改造完成三成，改良农具已订出五十件……每一行字，都在勾勒着自治领越来越清晰的民生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