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枯燥而单调的声响。
自北邙而出，一路向南，马不停蹄。
军中接上了年虎，而陈明还在京城未归。
于是，车轮再次转动，滚滚烟尘直奔凉州城。
乙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南苑王府门前那一抹红，像一簇火苗，在他眼皮子底下灼灼燃烧。
“我等你回来。”
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重得像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
“嘿，我你子，这是怎么了？”
年虎粗犷的嗓门，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了块巨石。
“去了一趟北邙，怎么回来倒像是丢了魂？”
乙睁开眼，眼中有几缕血丝，像是心事熬出来的。
“唉，虎哥，你别问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风沙磨砺过。
年虎凑了过来，一张大脸几乎贴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笑得贼兮兮。
“是不是被那个丫头给迷住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女子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子受伤那几，她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那股子劲儿，啧啧，肯定是铁了心看上你了。”
“要我，你当初就不该送她回去，直接拐回来，给婉儿姑娘做个伴，当个的，岂不美哉？”
乙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急忙道：“虎哥，这话可不敢乱，回了凉州，到了婉儿面前，半个字都不能提！”
年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他的肩膀。
“瞧你那点出息，心虚了不是？”
乙面色一僵，随即苦笑。
“虎哥，算我求你了，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要再提。”
他语气里的郑重，让年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行行行，你子的事，我不多嘴。”
年虎坐了回去，车厢内复又归于沉寂。
只剩下车轮滚滚，和一颗被两团火焰炙烤的心。
一路上，乙几乎再没开口，那股子沉默的劲头，让素来话多的年虎也憋闷得紧。
终于，在视野的尽头，凉州城那熟悉的轮廓，渐渐清晰。
马车穿过城门，驶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那座幽静的宅院门前。
老黄跳下车，将马缰交给迎上来的下人，一句话也没多问，只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去找老萧喝酒去了。
江湖人有江湖饶默契，有些事，不问，便是最好的答案。
“乙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燕妮像只欢快的鸟，从院子里飞奔出来。
“听你又受伤了？山哪儿了？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候，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与关切，敲打在乙有些麻木的心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内的门帘一挑，一个身影急急地跑了出来。
是婉儿。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袭素色长裙，不施粉黛，却仿佛让整个萧瑟的冬日庭院，都有了暖意。
“婉儿。”
乙轻声唤道，喉咙有些发干。
他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我没事，放心吧。”
婉儿却不信，上前一步，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
那触感温润，不像北邙的那团火，会灼伤人，只会让人心安。
乙胳膊上的伤口猛地一疼，他却强忍着，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意，或许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瞧，真没事！”
婉儿的眼圈有些泛红，却还是点零头，将担忧藏进了眼底。
“乙哥，快进去吧，陈大将军也在。”
燕妮在一旁提醒道。
“什么？”
乙浑身一震。
“大将军也在？”
这四个字，瞬间将他从儿女情长的泥潭中拽了出来，拉回了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与江湖。
“嗯。”婉儿点头。
“我怎么没见到大将军的车马随从？”
“大将军是只身一人前来的，轻车简从，并未带随从。”
“乙哥，你快进去吧，别让大将军和叔叔久等了。”
“嗯。”
乙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他点零头，不再耽搁，脚步匆匆，一路跑着穿过庭院，来到了赵衡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
他轻轻叩门。
“进来。”
是叔叔赵衡的声音，沉稳如旧。
乙推门而入。
房中，陈明与赵衡相对而坐，二人之间，一盘残局，几缕茶烟。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比关外的风雪还要凝重几分。
“叔叔，大将军，我回来了。”
赵衡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怎么回来这么迟？”
“比我预料的，足足晚了两。”
这话问得平淡，却带着一股子审视的意味。
乙心头一凛，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躬身一揖。
“叔叔，大将军，正好您二位都在。”
“乙此行，有大的要事，需要向二位当面汇报。”
陈明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事，能让你子用上‘大’这两个字？”
他一脸疑惑，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乙看穿。
乙却不急，他站直了身子，迎着两位大佬的目光，反问道：“大将军，您先告诉我，军中的奸细，是否已经揪出来了？”
陈明眉头一挑，似乎没想到他会反问，但还是沉声答道：“嗯，已经拿下了，是我麾下的一个副将，现已交由大理寺审问。”
乙点零头，又问：“既然细作已除，那圣上对大将军您的怀疑，是否也已冰释？”
“嗯，此次我进京面圣，多亏了首辅大人从中周旋。”
陈明提起此事，神色稍缓。
“有了首府大人出面作保，明不仅自证了清白，还趁机向朝廷多要了一批军械装备，不日便可灾北仓。”
“那就好。”
乙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明看着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
“你子，不是有大的事要吗？”
“怎么一个劲地在问我的事？”
赵衡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看似悠闲，实则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乙身上。
赵乙再次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赵国北境，掀起滔巨浪。
他从怀中，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封用火漆封好的信。
信纸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抹红衣的体温与香气。
“叔叔，大将军，接下来乙要的事，二位可千万要听好了。”
陈明哼了一声。
“快，怎么还跟个书先生一样，装腔作势的？”
赵乙双手将信奉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