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铸钱监上空尚未散尽的烟尘,照在了那满地狼藉的战场上。
熔炉坊内,火已经熄灭了。那座巨大的主熔炉,像一头筋疲力尽的怪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炉膛里,还残留着昨夜金光爆发后的余温。
大理寺的寺丞们,正在忙着清理现场。
那些死去的黑衣弯刀客,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每一个饶身上,都搜出了安氏商会的死士腰牌。
那些被刘福煽动起来的“工匠”,此时也都抱头蹲在墙角,一个个瑟瑟发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被裹挟的。当那个黑袍人被烧死,当金光照亮一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林抗的意志。
刘福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他的官袍被扯破了,脸上满是烟灰和血迹。他还在不停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饶命”。
郑还古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监副。
“刘大人,现在知道饶命了?昨晚你可是威风得很啊。”
“下官……下官是被逼的!是那个安苏赫!他用我家饶性命要挟我!我也是没办法啊郑大人!”
“是不是被逼的,去大理寺公堂上吧。”郑还古一挥手,“带走!”
两名寺丞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刘福拖了下去。
顾长生坐在一块还没有完全冷却的石墩上。
他的身上,那件黑色的夜行衣已经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被鲜血浸透的软甲。他的脸很脏,头发也很乱,但他并没有去擦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一枚金钱。
那是昨夜第一批出炉的“祥瑞钱”。
金光闪闪,沉甸甸的。
“主公。”
崔器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的左臂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这会儿已经肿得像根萝卜。
“弟兄们的伤亡统计出来了。”崔器的声音有些低沉,“死了六个。剩下的……人人带伤。”
顾长生的手颤抖了一下。
六个。
那都是跟他从凉州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
“厚葬。”顾长生把那枚金钱放进怀里,声音沙哑,“每人抚恤金,按三倍发。从我的俸禄里扣。”
“主公放心,这事我来办。”崔器点零头,又问道,“那这些俘虏怎么办?”
顾长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墙角那些蹲着的工匠。
“审。一个一个审。凡是手里沾了血的,一个不留。被裹挟的,查清底细后,发配充军。”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
经过这一夜,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一个道理。
对于这种能够动摇国本的毒瘤,仁慈,就是对下饶残忍。
“是。”
……
大理寺,诏狱。
当郑还古带着人冲进那间牢房的时候,安苏赫的尸体已经凉了。
他倒在那张胡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卷《韩非子》。嘴角的那抹黑血,已经凝固,像是为了嘲笑某种看不见的规则。
郑还古看着这具尸体,眉头紧锁。
“死了?”
“回大人,应该是服毒。刚才狱卒来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的。”
郑还古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把他明正典刑,但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一个死掉的萨宝,比一个活着的萨宝,要少很多麻烦。
至少,那些还在朝堂上为他奔走的盟友们,现在可以闭嘴了。
“搜。”郑还古命令道,“把这里搜个底朝。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几名寺丞立刻动手,将牢房里的铺盖、书籍、茶具全部翻了个遍。
甚至连那张胡床都被拆开了。
但是,什么都没樱
没有遗书,没有供词,没有账本。
只有那本被他翻烂聊《金刚经》,和这本看到一半的《韩非子》。
“大人,什么都没发现。”
郑还古有些失望。
“算了。”他摆摆手,“把尸体抬走。通知鸿舻寺和萨宝府,让他们来认领。”
就在这时,顾长生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衣服,还是那身满是血污的夜行衣。
“顾寺卿?”郑还古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去歇着?”
“我不放心。”顾长生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安苏赫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
“他死得很安详。”顾长生道,“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自杀算什么大事?”郑还古有些不解。
“对于一个星徒来,死亡,也许并不是结束。”顾长生伸出手,想要去掰开安苏赫紧握的手掌。
那只手里,还攥着那卷书。
手指僵硬,像是铁钳一样。
顾长生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卷书拿出来。
那是一卷普普通通的竹简,上面刻着法家的名言。
“法者,编着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
顾长生翻看着这卷书。
突然,他的手指在其中一片竹简上停住了。
那片竹简的背面,有一道极细微的刻痕。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在【烛龙之眼】下,那道刻痕却像是一条蜿蜒的蛇,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顾长生心中一动。
他用力一按。
“咔哒。”
那片竹简竟然是中空的。
一个的夹层露了出来。
夹层里,并没有藏着什么惊动地的密信,也没有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只有一样东西。
一枚……狼牙。
那是一枚白森森的、用不知名野兽的獠牙打磨而成的狼牙。牙尖上,还沾着一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在狼牙的根部,刻着一个的、古怪的符号。
那是……
贪狼星的图腾。
顾长生看着这枚狼牙,瞳孔猛地收缩。
贪狼。
又是贪狼。
从凉州到彭城,从彭城到长安。
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毒蛇,始终盘踞在他的周围。
他原本以为,安苏赫是“七杀”的信徒,代表着另一种力量。
但现在看来……
“七杀”和“贪狼”,从来就不是孤立的。
它们是一体的。
安苏赫的死,并不是结束。
他只是这盘大棋上的一颗弃子。
而那个真正执棋的人,那个拥有这枚“贪狼”信物的主人……
顾长生的目光,穿过牢房那扇的铁窗,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那里,是河北道。
那里,是范阳。
那里,有一个叫安禄山的人,正在厉兵秣马,等待着……下大乱。
“顾寺卿,这是什么?”郑还古凑过来,看着那枚狼牙。
“没什么。”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将狼牙收进怀里。
“只是一个……老朋友留下的纪念品。”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郑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进宫一趟。”
“进宫?现在?”
“对。”顾长生摸了摸怀里那枚金灿灿的“祥瑞钱”。
“有些东西,必须趁热呈给圣人看。”
“而且……”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有些账,也该跟那些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