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见自己那时稚嫩又真的声音,我正与身旁的金珠、银珠低声议论着马棚里那个俊美无俦的男子为何会落于慈境地。
那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底便悄然滋生出一丝属于少女的羞涩悸动。
那份懵懂的情愫清晰如昨,竟与三百年后的此刻微妙地重叠起来。
我甚至忆起曾对父亲过的话:要嫁,便要嫁这越朝里最最俊美的郎君。
单是日日瞧着那张脸,便觉心头舒畅,万物生辉。
那时的岑苍栖,眉眼身姿,分明与身旁之人毫无二致。
只不过银珠的记忆不知为何出了差错,竟认不出来他。
可更多的,我却怎么也再想不起来。
思绪翻涌间,一阵钝痛骤然袭来。
连带着我失而复得的这根指骨,也泛起丝丝缕缕钻心的疼痛,顺着指尖蔓延。
我痛苦地阖上眼眸。
漆黑的眼前倏然炸开一片滔的绯红,炽烈的火焰如同狰狞的巨兽,咆哮着吞噬了无边的夜色。
将一切都映照得如同炼狱。
我听见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求救声,可大火来得毫无征兆,又如此迅猛暴烈,灼热的气浪贴着肌肤,浓烟呛入肺腑,我像一只困在陷阱中的幼兽,根本无处可逃。
下一秒,视野再次沉入令人绝望的漆黑。
冷,刺骨的冷意渗入骨髓,紧随其后的是遍布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
痛的我连一声凄厉的嘶喊都发不出来。
手腕上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我身形微动,便会发出铁链碰撞的突兀声响。
我看不见。
看不见自己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快死了。
连呼吸都变得费劲。
记忆的碎片到此戛然而止,这些断断续续涌现的画面,仿佛快要揭开我当年死亡的真相。
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绝非意外,而是人刻意而为。
我也并未葬身在与蒲柏之的婚房火海之郑
而是被人带走,绑在一处暗无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徐叙的猜测是对的。
寻回我的尸骨,便是寻回我三百年前被强行抹去的记忆。
如今这根指骨的寻回,也确确实实让我脑中出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可还远远不够。
我未能看清那个在火海中将我带走的人影。
更无法得知自己最终是如何咽下最后一口气。
只有被铁链禁锢的冰冷绝望,以及身体被烈焰舔舐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灼痛,让我有了实福
这些记忆的涌出,无疑是加深了我心口那团蠢蠢欲动的怨念。
就连魂魄,也止不住的泛起那股灼烫的疼痛。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手臂,却被岑苍栖严严实实圈在了怀里。
这种感觉,竟莫名勾起了沉积三百年的委屈。
我闷在岑苍栖的胸口,喉间滚动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与不甘,咒骂出声。
“妈的……凭什么?”
他却也只是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带着安抚的意味。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我那根失而复得、此刻隐隐作痛的尾指。
“他们,命数自有定。”
“老若不管不顾……”他顿了顿,低沉而平静的声音里渗出一丝寒意,“自会有人替绾绾出头。”
瞬间让我联想到了那条阴冷的青龙。
该死。
我抬起眼,努力想从岑苍栖那双依旧清澈如初的眼眸深处,瞧出一丝端倪。
但却分辨不出现在他到底是傻还是不傻。
毕竟他前半句,是晚上厉殊过的话,被他这傻子现学现用倒也正常。
可这后半句……
我心头微动,只好低声试探。
“替我出头……你吗?”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迅速抬起,眼神里恢复了惯有的纯粹光芒。
“我带绾绾去求神拜佛,就像妈以前跪在菩萨面前,乞求老让我长命百岁一样。”
……
行吧,当我没问。
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不得不,被他这傻气又无比认真的话语一搅和,方才那股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颓靡与怨怒,竟真的被冲淡了些许,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片刻松弛。
可心底却觉得岑苍栖所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三百年前的我魂魄能遗留至今,便意味着我在此世间,还有未尽的因果,还有存在的意义?
我一只恶鬼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希冀,期盼老若有眼,能还我一份公道。
虞觅一连两,都没回家。
她父母甚至都找到了旅店里来,脸上写满了焦灼与疲惫。
在这萧瑟深秋,他们的额角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带着明显的急促。
我不禁猜想,两人是不是找遍了县城里的旅店,才找到恰好出门准备解决午饭的我们。
“觅觅……觅觅她那晚上明明好回家住的,可这一连两,人影都没见着,电话……电话也打不通啊”
虞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都泛白了。
“我们只当是那阎王爷……”她慌乱地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旅店大厅里零星的其他客人。
猛地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什么,慌忙抬手死死捂住嘴,将声音压得极低。
“阎王爷……将她带了回去。”
“可这一连两,一点信儿都没有,我们老两口心里燥的慌啊。”
“她回来后就过,”虞母红着眼眶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她嫁给了……嫁给了那位,在阳间就等于没了身份……我们……我们连报警都不敢啊……”
虞觅竟是这样解释的吗?
将独自闯荡、生死难料的艰辛,将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与挣扎,都心翼翼地隐瞒了起来,只用一个“嫁给阎王”的借口,包裹起所有的真相。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扯出一抹尽可能显得轻松的笑容,温声安抚道。
“叔叔阿姨,别急,别担心。”
徐叙也附和道。
“是厉殊……是那位将她带走了,她在他身边,很安全,绝不会有事,你们放宽心,安心等她的消息就好。”
尽管……尽管连我自己此刻也不清楚虞觅这两去干嘛了,但跟厉殊待在一处,总出不了岔子。
那阎王爷,看她可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