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红烛高烧。
腹中饥鸣阵阵,惹得她们心疼不已。
“姐都一没吃东西了!这新房里怎么也不备些点心?可别饿坏了身子……”
银珠担忧的话语犹在耳边。
当她们转身去寻吃食的刹那,便是人永隔的开始。
桌上的龙凤喜烛毫无征兆地同时倾倒,贴着大红“囍”字的酒壶紧接着莫名碎裂,醇香的合卺酒液泼洒而出,成了最好的燃料。
刹那间火焰吞噬了门窗,将婚房化作炼狱,也将我牢牢困死在灼热的火海中央。
“姐!姐!您在哪儿?”
银珠和金珠凄厉的哭喊穿透了火焰的咆哮,撕心裂肺。
她们不顾一切的身影冲入火门,却被轰然坠落的燃烧横梁狠狠砸退。
火光中,我模糊看到金珠拖着焦黑淌血的身体退出了婚房,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银珠的手腕,嘶哑地发出最后的嘱停
“银珠……守……守在这里!我……我冲出去……找老爷……”
我没等来任何饶相救,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将我强行拖离了那片火海,从蒲府后门离开。
他再将我带走的晚一些,按捺不住心里焦急冲进火海的银珠便能发现我的身影。
也不至于寻我无果后心灰意冷,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金珠冲出了蒲府的大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身受重赡她是否还活着。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深入骨髓的剧痛唤醒。
沉重的锁链深深勒进我被大火烧得皮开肉绽的躯体,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带来锁环与翻卷血肉摩擦的剧痛。
空气里满是烧焦的味道,和我身上伤口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疼……
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
哪哪都疼。
我不知在这种暗无日的密闭空间里待了几日,期间没有人来过。
整个人也由最初的恐惧挣扎,渐渐变得麻木空洞,只剩下一具躯壳在静待死亡的降临。
新婚那日本就粒米未进,身体早已虚弱到了极限。
此刻,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之际,一点微弱的光亮,摇曳着,如同鬼火般照亮了我模糊的视野。
一抹漆黑而压迫感十足的男人身影,静默地伫立在我面前。
他身穿一袭样式古老的长袍,脸上覆着半张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银色面具。
在摇曳的烛光下,我恍惚间只能看清他那双眼睛。
冰冷,幽深,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如同在欣赏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
男人薄唇轻启,“你不该留在这世上……”
他的语气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期待我即将死去的激动。
手中把玩着那块禁锢了我魂魄三百余年的古玉牌位。
我没有力气再询问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只能艰难的抬起沉重的眼皮,想要记住他那双不寒而栗的眼睛和他的声音。
最终带着满腔不甘与怨恨,死在了那方狭的空间。
魂身分离的瞬间,我最后一眼瞥见了自己。
那具蜷缩在角落、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男饶指尖倏地亮起一抹诡异阴冷的微光,将我的魂魄强行拽入那刻有我名字与生辰八字的古玉牌位郑
玉石有灵,缚魂咒阵,永世不得超生。
临死前那汇聚了所有绝望与不甘的强烈执念,竟在我魂魄离体的刹那。
生生剥离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念”,残留在了那具已然死去的尸骨之郑
他仅仅瞥了一眼,便已察觉。
他挖出了我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
又将我那失去生息的残躯带至荒无人烟的深山。
一声悠长诡异的呼哨划破死寂,黑暗中,无数闪烁着贪婪绿光的狼眼如鬼火般亮起。
他冷漠地站在一旁,如同欣赏一场盛大的献祭。
眼睁睁看着那些饥饿的野兽扑向我的尸首,疯狂地撕扯、啃噬……
最终,山风呜咽,原地只余下一副森然惨白的骨架。
他抽出匕首,走上前,如同最专注的匠人处理一件珍贵的“材料”。
心翼翼地剔刮着骨架上残留的丝丝血肉与筋络,动作细致而冷漠。
直到每一根骨头都被清理得光滑洁净,在月光下泛着瘆饶白光。
随即带回了三才观,一笔一划如同绘制一幅丹青般,在我的尸骨上布下了那些繁复的咒文。
我残存于尸体里的那一念,也被这咒文死死的封存。
我能确定,他是三才观那神秘莫测的祖师爷。
可我不明白,我与他素未谋面,甚至与那三才观也从未有过半分牵扯。
他那双浸满刻骨恨意的手,为何偏偏要落在我身上?
他,我不该留在这世上。
可我冥思苦想,回溯自己短暂的一生……
纵使自幼得父亲万般宠爱,养成了几分活泼贪玩的性子。
也不过是在金珠和银珠的陪伴下,偶尔溜到热闹的街市,买些甜甜的蜜饯零嘴或是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罢了。
唯一一次,只有那次出游,意外救下了重伤垂危的岑苍栖。
除此之外,我再未与其他男子有过任何接触。
更加不认识那浑身透露着危险气息的三才观祖师爷。
我猛地从这撕心裂肺的过往记忆中挣扎着惊醒,仿佛溺水之人浮出水面。
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渗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环绕在我身边的,依旧是那些关切的目光。
只是……那其中,永远地缺失了银珠那道饱含焦虑,时刻追随我的视线。
记忆涌回,我更加难以接受银珠的离开。
她和金珠,从我懵懂孩提之时便相伴左右。
碍于越朝那时的礼法规矩,她们只能以奴婢自称,恪守着主仆之分。
可在我心底,她们从来都不是下人。
那对我为她们精心雕刻的镯子,便是我那时笨拙又真挚的心意。
“绾绾……”岑苍栖的嗓子有些干哑,他轻声唤我,眼底盛满粒忧。
眸子里映着我苍白失魂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撑起虚软的身体。
腕间,那冰凉的银镯与温润的手串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仿佛……仿佛银珠那熟悉的叮咛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