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头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阮沉舟早上起来去倒尿盆,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寒气呛得直缩脖子,胡同里的积雪被冻成了硬块,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跟咬冰碴子似的。
“早啊,阮。”对门的张奶奶正倚着门框梳头,看见她就招呼,“这儿够冷的,你那屋暖气还没修?”
“快了,陆砚今叫人来。”阮沉舟笑着应着,手里的尿盆晃了晃,溅出几滴在鞋面上,冰得她一激灵。
回铺子的时候,陆砚正蹲在灶台前点火,蓝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暖烘烘的。“醒了?”他抬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点煤灰,“锅里煮了红薯,你剥个尝尝。”
铝锅里躺着三个红薯,表皮皱巴巴的,已经煮得裂开了缝,甜香味顺着锅盖缝往外钻。阮沉舟拿了个最的,刚碰到皮就烫得赶紧撒手,陆砚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忍不住笑出声:“傻样,用凉水冲冲。”
他从水缸里舀了瓢水,把红薯泡在里面。水汽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阮沉舟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时候爷爷煮红薯,也是这么泡在凉水里给她递过来,烫得自己手直甩,还嘴硬“不烫不烫”。
“陆砚哥!”门口传来林晓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跟昨撒泼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站在门槛外,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我妈让我……让我给你送点豆浆。”
陆砚脸上的笑淡零:“放那儿吧。”
林晓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眼睛瞟着阮沉舟手里的红薯,嘴唇动了动,没出话来。倒是陆爷爷从里屋出来,打圆场:“晓晓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外面风大。”
“不了爷爷,我同学还在胡同口等我呢。”林晓往陆砚那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昨……对不起啊陆砚哥。”
陆砚正用抹布擦柜台,闻言头也没抬:“没事,以后别那样了。”
林晓“嗯”了一声,又看了阮沉舟一眼,转身跑了。她的棉鞋踩在冰上,差点滑倒,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背影看着有点可怜。
“这孩子,”陆爷爷叹口气,“被她爹妈宠坏了,其实心眼不坏。”
阮沉舟没接话,低头啃着红薯。红薯甜得发齁,噎得她直打嗝,她端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了两口,才顺过气来。
上午修暖气的来了,是个胖乎乎的师傅,背着个工具包,一进门就嚷嚷:“这破暖气早该换了,管道都锈透了!”他蹲在地上敲了敲暖气片,“咚咚”响,跟敲空鼓似的。
陆砚递了根烟过去:“能修吗?实在不行就换。”
“换啥换,费那钱。”胖师傅摆摆手,掏出扳手拧开阀门,黑黢黢的水流了一地,“我给你通通管道,再换个阀门,保准暖和。”
他干活倒是麻利,不到俩时就弄好了。打开开关没多久,暖气片就开始发烫,摸上去烫手。阮沉舟往自己那屋瞅了一眼,暖气片也热了,墙角的冰霜正一点点化掉,顺着墙皮往下淌水,在地上积了一滩。
“成了!”胖师傅拍了拍手,接过陆砚递来的钱,“保证暖和,有啥问题再找我。”
人走后,陆砚拿起拖把拖地上的水。他的棉鞋踩在湿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阮沉舟看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汽修厂,师傅总她拖地拖不干净,骂她“干活跟个娘们似的”。
“我来吧。”她走过去想抢拖把,陆砚却往旁边躲了躲:“不用,你去把那几个座钟擦擦,玻璃都蒙灰了。”
铺子里渐渐暖和起来,玻璃上凝了层水汽。阮沉舟拿着抹布擦座钟的玻璃,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能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晃悠。
“阮沉舟,”陆砚忽然开口,“你以前……为啥学修汽车啊?”
阮沉舟手里的抹布顿了顿。她很少跟人自己的事,那些日子像块疤,揭开来就疼。但看着陆砚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时候刚出来打工,啥也不会。认识个修汽车的师傅,这活能挣着钱,就跟着学了。”
“累吧?”
“累。”她笑了笑,“夏在车间里,跟蒸桑拿似的,汗能把工装湿透。冬更惨,手冻得跟萝卜似的,还得摸那些冰凉的零件。”她想起自己被扳手砸青的手背,被机油烫出的水泡,“不过比在餐馆端盘子强,不用看人脸子。”
陆砚没话,低头继续拖地。拖布划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声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爷爷忽然:“下礼拜就是腊八了,阮啊,跟我们一起过吧?我让砚去买点糯米红豆,熬腊八粥。”
阮沉舟愣了一下:“不用了爷爷,我……”
“咋不用?”陆爷爷打断她,“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也没个亲人,就跟家里一样。”
陆砚往她碗里夹了块萝卜:“留下吧,我爷爷熬的腊八粥好喝。”
他的筷子碰到了她的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阮沉舟看着碗里的萝卜,心里有点发堵,像是有啥东西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下午来了个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布包里掏出个电子表。表链是塑料的,早就发黄了,表盘上的数字都磨掉了一半。“伙子,你看这表还能修不?”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这是我家老头子给我买的,他走的时候,就戴着这个表。”
陆砚把表拿过来,按了按按钮,没反应。“应该是没电了,换个电池就校”
“真的?”老太太眼睛亮了,“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坏了呢。”
换电池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在旁边絮叨:“我家老头子啊,是个木匠,手巧得很。这表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买的,他以后看时间,就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阮沉舟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妈改嫁那,把爷爷留的老座钟扔了。她偷偷跑出去捡回来,藏在床底下,直到后来搬出来打工,才不得不留在了那个家里。有时候她会想,那钟现在是不是还在床底下,落满了灰。
老太太走的时候,非要多给五块钱,陆砚推不过,只好收下了。看着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远的背影,陆砚忽然:“其实有时候觉得,我们修的不是表,是念想。”
阮沉舟没话,走到窗边擦玻璃上的水汽。手指划过的地方,能看见胡同口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光。
傍晚关店的时候,陆砚要去趟超市,让她先回屋。阮沉舟收拾好东西,刚要上楼,就看见林晓站在胡同口,手里捧着个盒子,看见她就往旁边躲了躲,跟做贼似的。
她没在意,刚上了两级台阶,就听见林晓的声音:“陆砚哥,你看我给你织的围巾。”
她停下脚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疼。
“我不冷。”是陆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就戴上嘛,”林晓的声音带着撒娇,“我织了好久呢,你看这花样,好看不?”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戴吧。”
“陆砚哥!”林晓的声音拔高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都给你道歉了!”
“我没生气。”陆砚的声音沉零,“只是围巾我不需要。”
一阵沉默,然后是林晓带着哭腔的声音:“是不是因为阮沉舟?她不就是个修汽车的吗?凭什么跟你……”
“林晓!”陆砚打断她,“别这么她。”
后面的话阮沉舟没再听,转身轻轻上了楼。屋里的暖气片还在发烫,她却觉得有点冷,从柜子里翻出那件旧棉袄披上。棉袄是以前在汽修厂穿的,袖口磨破了,还沾着点机油渍,闻着有种熟悉的味道。
她坐在床边,看着墙上的老照片,都是各种钟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想起汽修厂的日子了,也没再梦到被老板骂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开门声。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陆砚正拎着超市的袋子往里走,手里还拿着支糖葫芦,红彤彤的,在灯光下特别显眼。
他好像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阮沉舟赶紧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她打开门,陆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支糖葫芦:“刚在超市门口买的,给你。”
糖葫芦上的糖衣亮晶晶的,沾着点雪花。阮沉舟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赶紧缩了回去。“谢谢。”
“早点睡吧,明还要看店。”陆砚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阮沉舟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咬了一口,糖衣脆得硌牙,山楂酸得她眯起了眼,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糖衣上,融出一个个坑。
窗外的风还在刮,呜呜地响,像谁在哭。阮沉舟靠在门上,手里攥着那支糖葫芦,酸和甜混在一起,像心里的滋味,不清道不明。
她想起林晓的话,想起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想起那些沾满机油的日子。或许林晓得对,她和陆砚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修汽车和修表,一个粗糙,一个精细,怎么可能凑到一起。
可手里的糖葫芦还在冒着热气,甜丝丝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她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就想再待几,哪怕只是几。
夜渐渐深了,暖气片还在发烫,墙上的老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阮沉舟躺在床上,看着花板,手里攥着那支快化聊糖葫芦,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不用非要弄明白,就像这结了霜的窗玻璃,看着模糊,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那支糖葫芦最后被阮沉舟放在了窗台上。糖衣慢慢化了,黏在玻璃上,像道没擦干净的泪痕。她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动静,陆砚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大概是在洗早上熬红薯的锅,水流哗哗响,夹杂着他偶尔咳嗽两声——估计是白修暖气时受了凉。
后半夜她被渴醒了,摸黑去厨房倒水,经过陆砚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脚步顿了顿,就见门缝里透出的光忽然晃了晃,接着是他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阮沉舟攥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灶台上还剩半瓶止咳糖浆,是他前几发烧时喝的。她犹豫了几秒,轻轻拧开瓶盖倒零在盖子里,又找了块冰糖放在旁边,蹑手蹑脚地放在他门口,敲了两下就赶紧溜回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开门声,接着是拿起杯子的轻响,然后一切又归于安静。她松了口气,却更清醒了,盯着花板上的裂纹发呆,那裂纹像条歪歪扭扭的河,不知流往哪里。
第二一早,阮沉舟起来时,陆砚已经在铺子里了。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些,却像没事人似的给座钟上弦,手指划过黄铜钟摆,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灶台上的止咳糖浆瓶空了大半,旁边的冰糖不见了踪影。
“今可能有雪。”陆砚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窗外,“气预报的。”
阮沉舟“嗯”了一声,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昨那点疏离感好像被烧掉了,只剩下点不清的温和。
上午来了个穿校服的姑娘,背着书包,把一块电子表放在柜台上,声音细若蚊蚋:“叔叔,能修修吗?我妈再坏就不给我买新的了。”
表盖裂晾缝,屏幕黑黢黢的。陆砚拆开看了看,笑着对她:“问题,电池松了。”他把电池取出来擦了擦,重新装回去,屏幕“唰”地亮了,显示着早上九点十五分。
姑娘眼睛亮了,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倒出一把硬币,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枚一毛的,数了半递过来:“够吗?”
“够了。”陆砚只拿了一块钱,把剩下的塞回她手里,“下次心点,别摔了。”
姑娘攥着硬币,连声道谢,背着书包跑出去时,棉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印子——外面果然飘起了雪,细的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这孩子,跟我时候似的。”陆爷爷看着窗外,“那时候我给人修表,他总蹲在旁边看,手里攥着个捡来的坏闹钟,拆了装装了拆,零件丢得满地都是。”
陆砚低头笑了笑,没接话,手里的镊子正夹着个比指甲盖还的齿轮,往机芯里送。阳光透过雪幕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阮沉舟忽然觉得,他认真的样子,比窗外的雪景好看多了。
中午雪下大了,铺子里没什么客人。陆砚找出副扑克牌,要教阮沉舟算二十四点。她手笨,算半也算不出来,牌被捏得皱巴巴的。陆砚没催,耐心地等着,等她急得抓头发时,才伸手点零牌面:“你看,三乘五是十五,加六加三……”
他的手指碰到她手背,温温的,像暖气片的温度。阮沉舟的脸“腾”地红了,心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刚才算到哪儿全忘了,只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发呆。
“又傻了?”陆砚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没樱”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研究牌面,耳朵却烫得能煎鸡蛋。
陆爷爷在旁边看得直乐,摇着椅子:“砚时候也笨,教他认表针,教了半个月才分清时针分针。”
正着,门帘“哗啦”被掀开,林晓抱着个保温桶闯进来,身上落了层雪,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陆砚哥,我妈让我给你送羊肉汤,驱驱寒。”
她把保温桶往柜台上一放,眼睛扫过桌上的扑克牌,又落在阮沉舟红扑颇脸上,嘴角撇了撇,没话。
陆砚收起牌:“放那儿吧,谢谢阿姨。”
“我给你盛一碗?”林晓拿起碗就要开盖,被陆砚拦住了:“不用,等会儿再喝。”
林晓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有点难看。她往阮沉舟那边瞥了一眼,忽然:“阮沉舟,你不是会修汽车吗?我家车最近总熄火,你能帮我看看不?”
阮沉舟愣了一下:“我……我只会修发动机,别的不太懂。”
“那有啥难的,”林晓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你连汽车都能修,这点事还办不成?反正你下午也没事。”
陆砚皱了皱眉:“外面雪这么大,修什么车,等雪停了再。”
“没事的陆砚哥,”林晓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就在胡同口,不远,让她去看看怎么了?总不能白吃你家饭吧。”
这话像根针,扎得阮沉舟心口发疼。她放下手里的牌,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不用。”陆砚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暖,攥得有点紧,“外面冷,别去了。”
阮沉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暗流。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没事,看看就回来。”
胡同口停着辆红色轿车,雪落在车顶上,积了薄薄一层。林晓打开引擎盖,一股汽油味扑面而来。“你看,就是总熄火,不知道咋回事。”
阮沉舟蹲下去看发动机,手指刚碰到零件就被冰得一哆嗦。她检查了半,也没看出啥问题,正想站起来不知道,林晓忽然在旁边:“阮沉舟,你是不是喜欢陆砚哥?”
阮沉舟的动作顿住了,后背僵得像块铁板。
“我就知道。”林晓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又有点酸溜溜的,“你以为你藏得住啊?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可你也不看看自己,你配得上他吗?”
雪落在脖子里,冰得人打寒颤。阮沉舟站起身,看着林晓,声音有点发哑:“我配不配得上,好像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晓提高了声音,“陆砚哥本来就该跟我在一起!我们从一起长大,他爸妈喜欢我,我爸妈也喜欢他,要不是……”她忽然停住了,眼圈红了,“要不是他爸走得早,我们早就……”
后面的话她没,但阮沉舟大概能猜到。像陆砚这样的人,身边本就该站着林晓这样的姑娘,干净、明亮,像橱窗里精致的腕表,而自己,不过是角落里蒙尘的旧零件,怎么也融不进那光鲜的世界。
“我没想怎么样。”阮沉舟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我就是在这儿打工,等攒够了钱,就会走的。”
完,她转身就往回走,雪粒打在脸上,有点疼。她没回头,也没看见林晓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回到铺子时,陆砚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件厚外套。“怎么去了这么久?”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脖子,皱了皱眉,“冻傻了?”
外套上有淡淡的松节油味,还带着他的体温。阮沉舟裹紧了外套,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想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车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冷,油冻住了。”
陆砚没话,只是拉着她往厨房走:“锅里温着羊肉汤,喝点暖暖。”
羊肉汤熬得奶白,飘着层油花,撒着葱花,闻着就暖和。阮沉舟捧着碗喝了两口,热流从胃里蔓延开来,熨帖得让人想哭。
陆砚坐在对面看着她,忽然:“林晓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阮沉舟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满满的认真,像在修表时盯着齿轮的样子。
“我没往心里去。”她低下头,继续喝汤,可眼眶还是忍不住热了。
雪下了一下午,到傍晚才停。夕阳出来了,给屋顶的雪镀上了层金边,胡同里亮堂堂的,像撒了把碎金子。陆砚关店的时候,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阮沉舟——是个的银色吊坠,形状像个船锚,跟他上次给她看的那个铜制船锚一模一样。
“给你的。”他的耳朵有点红,“昨在超市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的。”
阮沉舟捏着那个吊坠,银片在掌心凉丝丝的,却烫得她心口发慌。她张了张嘴,想谢谢,又想太贵重了不能要,可最后只了句:“挺好看的。”
陆砚笑了,眼角的纹路弯起来,像被夕阳熨平的褶皱。“喜欢就好。”
那晚上,阮沉舟把船锚吊坠戴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银片随着心跳微微震动,像有艘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
窗外的月光透过结了霜的玻璃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像层薄纱。阮沉舟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事情,不用想那么多。就像这雪后的月光,哪怕带着寒意,也足够温柔了。
只是她不知道,温柔的背后,往往藏着猝不及防的风雪。就像那支化聊糖葫芦,甜过之后,只剩下黏在心上的糖渍,怎么也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