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时,易安正趴在桌前打盹。她夜里查资料到凌晨,电脑屏幕还亮着,页面停留在“校园霸凌应对指南”的条款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爬满纸面的蚂蚁。余娉比她醒得早,正蹲在阳台给那盆半死不活的薄荷浇水,指尖沾着的水珠落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醒了吗?”易安揉着酸涩的眼睛起身,喉咙里发紧,像卡着团干燥的棉絮。沙发上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勉正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滑落在腰际,眼神还有些迷蒙,像刚从深水里探出头来。
“醒了就喝点粥吧。”余娉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白瓷碗里盛着熬得糯软的米粥,上面浮着层淡淡的米油,“我放零南瓜,甜丝丝的,胃里会舒服些。”
苏勉接过碗时,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低头喝粥的样子很安静,勺柄碰到碗壁发出轻响,在晨光渐亮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易安注意到她左手手腕上有道浅褐色的疤痕,像条褪色的丝带,藏在毛衣袖口下,只露出一截——那是常年戴橡胶手套留下的勒痕,医院护工的手上总少不了这样的印记。
“念念……今能让她来这儿吗?”苏勉放下空碗,声音带着点试探,“她昨,想看看你们的那棵老槐树。”
余娉正擦着桌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起来:“当然好,我们去买彩笔的时候,顺便带两串糖葫芦回来,酸溜溜的,孩子都爱。”
苏勉的眼圈忽然红了。她低下头,手指抠着碗沿的细纹,声音闷在喉咙里:“她以前最馋糖葫芦,每次路过校门口都要盯着看半,我‘等发工资就买’,结果总忘了……”
易安起身拿了块薄荷糖递给她,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现在买也不晚。你看这糖,放再久,剥开还是甜的。”
苏勉捏着糖纸,指尖传来糖块的硬度,忽然想起念念时候,总把糖纸攒在铁盒子里,要“攒够一百张换星星”。那时的铁盒子放在床头,夜里会被月光照得发亮,像藏着一整个银河。
去文具店的路上,余娉特意绕到巷口的早餐摊,买了四个刚出锅的糖糕。油香混着芝麻的焦香飘在风里,她用纸袋捧着,边走边:“我时候被男生抢过作业本,躲在厕所里哭了两节课,后来我姐带着我堵在他们班门口,把作业本抢回来,还把他们骂了一顿。”
易安咬了口糖糕,糖馅烫得舌尖发麻:“我学同桌总揪我辫子,有我把钢笔水甩在他白衬衫上,他再也没敢碰我。”她顿了顿,看着远处背着书包的孩子,“其实孩子的世界里,伤害和保护都来得很直接,反倒是大人总爱‘算了’‘没关系’,把简单的事弄复杂了。”
文具店在街角,玻璃柜里摆着排排彩笔,从十二色到四十八色不等。易安挑了套三十六色的,笔杆上印着会发光的星星,在阳光下能折射出彩虹色的光。余娉选了本素描本,封面是片向日葵花田,金黄色的花瓣铺到边,角落印着行字:“向着光,就不会迷路。”
“再要盒蜡笔吧,”易安忽然,“油画棒太硬,蜡笔软,适合孩子涂涂画画。”她记得苏勉过,念念以前总把蜡笔攥得手心发潮,画出来的线条带着温度。
付钱时,老板娘笑着:“给孩子买的?这星星笔卖得最好,能画出会发光的画。”易安想起念念那幅全黑的画,忽然觉得,或许孩子需要的不是会发光的笔,而是相信“光会回来”的勇气。
苏勉家的楼道比想象中更暗。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灰色的水泥,楼梯扶手积着层薄灰,拐角处堆着废弃的纸箱,散发出潮湿的霉味。三楼的铁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传来张阿姨的大嗓门:“念念快看,妈妈带姐姐们来了!”
推门的瞬间,易安看见客厅的窗帘拉开晾缝,阳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像块金色的布。念念缩在沙发角落,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耳朵掉了一只,露出里面的棉絮。看见她们进来,她立刻把脸埋进玩偶里,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们带了新彩笔。”余娉把素描本放在茶几上,故意让向日葵封面朝着念念的方向,“你看这花,像不像你爸爸种的那种?”
念念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抬头。苏勉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念念画一幅给姐姐们看好不好?就画爸爸种的向日葵。”
孩子的手指抓紧了兔子玩偶的衣角,指节泛白。易安注意到沙发缝里露出半截画纸,抽出来一看,是张被揉过又展开的画——用铅笔描的向日葵,花瓣歪歪扭扭,花盘被涂成了黑色,像块烧焦的饼。
“这花盘画得很像太阳呢,”易安蹲下身,声音放得和阳光一样暖,“要是涂上黄色,肯定比封面的还好看。”她把彩笔盒放在念念脚边,星星笔杆在阳光下闪了闪,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沉默在空气里漫延,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苏勉的手悬在半空,想去碰女儿的肩膀,又怕惊到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余娉忽然拿起支黄色蜡笔,在素描本的扉页画了个圈:“你看,这是太阳的肚子,再给它加个笑脸。”
她画得很丑,嘴巴歪到了耳朵边,念念却悄悄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易安赶紧拿起支橙色蜡笔:“我来画太阳的光芒,要画得像烟花一样!”
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突然响起。念念不知何时拿起了支黄色蜡笔,正低着头在画纸上涂抹,蜡笔在纸上留下粗粗的线条,像条笨拙的蛇。苏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捂住嘴,怕哭出声——这是女儿半个月来,第一次主动拿起画笔。
画到第三张时,念念终于愿意话了。她指着纸上的黑点:“这是爸爸。”易安凑近一看,黑色蜡笔点成的人儿站在向日葵旁边,手里举着个水壶,像在浇水。
“爸爸以前总在院子里浇水,”念念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他向日葵要喝饱水,才会向着太阳长。”她的手指在纸页上摩挲着,像是在触摸记忆里的温度。
苏勉坐在旁边,眼眶红红的,却在笑:“你爸爸浇水总把自己弄湿,像只落汤鸡。”念念的嘴角轻轻翘了翘,露出颗虎牙,像雨后初晴的月亮。
易安趁机问:“学校里的朋友,见过你画的向日葵吗?”
念念的笔顿了顿,黄色的蜡笔在纸上晕开一团。“他们不好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撕了我的画,没人要的孩子画不出好东西。”
余娉的手猛地攥紧了蜡笔,指节泛白。易安按住她的手,继续问:“撕画的是哪个朋友?”
“是李浩,”念念的眼泪滴在画纸上,晕开一片黄,“他总抢我的零食,还让别人别跟我玩,我没有爸爸……”
“李浩是谁?”易安看向苏勉,眼神里带着询问。
“是隔壁楼的孩子,”苏勉的声音发紧,“他妈妈跟我在一个医院当护工,总‘孩子闹着玩’,上次我去找她,她还‘念念太闷,就该让李浩带带她’。”
阳光从窗帘缝里挪了挪位置,照在念念的画纸上。那幅向日葵的花盘已经涂上了橙色,花瓣是明亮的黄,像团的火焰。易安忽然觉得,这朵花就像念念自己,哪怕被风雨打得蔫了,只要给点阳光,就能重新挺直腰杆。
下午三点,张阿姨拎着菜篮子回来,看见屋里的情景,笑着:“念念可有精神了,刚才还跟我要糖吃呢。”她把一兜草莓放在桌上,红艳艳的,带着水珠,“刚摘的,甜得很,给孩子解解馋。”
念念捏着草莓,口口地吃着,果汁沾在嘴角,像抹了胭脂。苏勉趁机:“明去学校好不好?妈妈陪你去。”
孩子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恐惧,却点零头:“我想把画带给王老师看,她以前总夸我画得好。”
易安和余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余娉掏出手机,给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发了条消息:“明下午三点,我们陪孩子去学校,需要您帮忙联系老师。”
回复很快过来:“放心,我已经和王老师沟通过了,她愿意配合。”
离开时,念念把那幅向日葵送给了余娉,背面用铅笔写着“谢谢娉姐姐”,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走到楼梯口,易安回头看了眼,看见苏勉正把窗帘完全拉开,阳光涌进屋里,照在地板上,像铺了层金箔。
“你注意到没,”余娉忽然,“念念画向日葵的时候,先用黄色铺底,再用橙色描边,像在给自己的花镶金边。”
易安想起那幅被揉皱的画,又想起眼前这朵明亮的花:“就像人心里的伤口,总得先看见它,才能慢慢缝补。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伤口贴创可贴呢。”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拖到巷口的老槐树下。树影婆娑,像无数只摇晃的手,在地上写着温柔的诗。余娉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边:“你看那晚霞,像不像念念画的向日葵?”
易安抬头,橘红色的云霞铺满空,边缘镶着圈金边,真的像片燃烧的花田。她想起《复乐园》里那种感觉——不是突然驱散黑暗的光,而是在漫长等待里,一点点亮起来的希望,像种子在土里慢慢发芽,带着顶破坚硬外壳的韧性。
夜里,易安接到苏勉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笑意:“念念刚才,明想穿那条带向日葵的裙子,就是去年生日你送她的那条……”
易安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她想起那套印着星星的彩笔,想起素描本上的向日葵,忽然觉得,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会变成勋章,提醒你曾经怎样勇敢地走过黑暗。
电话那头传来念念的声音,很,却很清晰:“安姐姐,明能陪我去学校吗?”
易安笑着:“当然,我们拉钩。”
挂羚话,余娉正对着电脑屏幕记笔记,上面写着“李浩家长联系方式”“王老师办公室电话”“公益组织志愿者到场时间”。她抬头:“明我们早去半时,先和王老师聊聊。”
易安点点头,拿起那本《雪国》,翻到夹着书签的页面。书签是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去年从乡下奶奶家摘的,颜色已经褪成浅黄,却依然保持着向阳的姿态。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复乐园”,或许不是回到过去的样子,而是带着伤疤,依然有勇气走向明的力量。
就像此刻窗外的老槐树,虽然半枯,却在枝桠间藏着新芽,等春风一吹,就会抽出绿来。
第二,易安、余娉陪着苏勉和念念早早来到学校。王老师热情地迎上来,拉着念念的手直夸她画得好。可刚进教室,李浩就阴阳怪气地:“哟,没人要的孩子还敢来上学。”念念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恐惧。易安和余娉立刻上前,余娉严肃地:“李浩,你这样话是不对的,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这时,王老师也走过来,批评了李浩。课堂上,念念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认真听讲。课间休息时,易安和余娉把李浩叫到一边,耐心地跟他讲欺负饶后果。李浩一开始还嘴硬,但在两饶劝下,态度渐渐软化。放学时,李浩走到念念面前,声:“对不起。”念念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夕阳下,她们走出校园,念念蹦蹦跳跳的,就像那朵在阳光下绽放的向日葵,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