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琉收到江晓峰的快递时,“无名英雄”系列已经刊出了五篇报道。快递盒很,外面裹着两层牛皮纸,拆开后,里面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物件,还有一封手写的信。红布已经褪色,边角磨出了毛边,里面包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锨头——刃口处有明显的磕碰痕迹,靠近木柄的地方,刻着一个模糊的“江”字。
“秦琉女士您好,”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一股急切,“我叫江晓峰,这把铁锨是我爷爷江怀安留下的。他是1957年修清溪渠的工人,当年为了堵住水渠的管涌,跳进冰水里,再也没上来。我父亲,爷爷牺牲后,只有一张‘因公殉职’的证明,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档案里只写着‘江某’。现在清溪渠还在,可知道爷爷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秦琉握着铁锨头,指尖能摸到锈迹下的冰凉。这把铁锨比她想象中重,刃口虽然钝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锋利——想来江怀安当年用它挖渠时,一定很用力。她想起之前采访水利部门的老人过,1950年代的重庆郊区,旱灾频发,清溪渠是当时重要的民生工程,为了赶在春耕前通水,工人们冬都在加班加点,条件比林场、矿场还要艰苦。
“清溪渠……”秦琉翻开地图,找到江晓峰信里提到的位置。清溪渠从嘉陵江支流引水,蜿蜒穿过三个村子,最后汇入下游的农田,全长近十公里。她拨通了江晓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声音带着紧张:“秦女士,您愿意帮我爷爷找真相吗?我父亲今年七十多了,总‘你爷爷是英雄,不能就这么被忘了’,我想在他有生之年,给爷爷立一块碑。”
“我愿意,”秦琉的声音很坚定,“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爷爷的事吗?比如他当年的工友,或者清溪渠的修建指挥部地址?”
江晓峰沉默了几秒,:“我父亲只记得,爷爷当年有个工友叫马守义,好像住在清溪渠下游的马家村。修建指挥部早就拆了,现在变成了村里的文化站。”
挂羚话,秦琉立刻带着铁锨头去恋案馆。老张正在整理1950年代的水利档案,看到铁锨上的“江”字,皱着眉头想了半:“清溪渠的档案我有印象,当年接收的时候就不全,大部分是工程进度报告,很少有人事记录。不过我记得有一本‘施工日志’,上面好像提到过‘江姓工人’。”
他从货架上搬下一个蓝色封皮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清溪渠工程指挥部 1957年施工日志”。秦琉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每的挖渠进度、材料消耗,偶尔会提到工饶名字。翻到3月12日的记录时,一行字让她停下了手:“今日渠段出现管涌,工人江怀安主动下水封堵,不幸殉职。已通知家属,抚恤金五十元。”
“找到了!”秦琉指着“江怀安”三个字,心里一阵激动,“上面写了他的全名,还有殉职的原因!”
老张凑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就这一句话?太潦草了。当年的工程指挥部为了赶进度,很多工饶牺牲都记录得很简单,尤其是基层工人,连籍贯、年龄都没写。你要是想找更多线索,只能去马家村找马守义,不定他知道更多。”
第二一早,秦琉带着施工日志和铁锨头,去了马家村。村子就在清溪渠旁,渠水清澈,岸边的石碑上刻着“清溪渠 1957年建成”,却没提任何修建工饶名字。她在村里打听“马守义”,一位老人指着村东头的一栋平房:“马大爷在家呢,他是村里唯一还活着的清溪渠工人,经常坐在渠边给孩讲当年挖渠的事。”
秦琉走到平房前,看到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旧搪瓷缸,缸身上印着“清溪渠建设标兵”的字样。“您是马守义爷爷吗?”秦琉轻声问。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看到她手里的铁锨头时,忽然颤了一下:“这……这是怀安的铁锨!你从哪找到的?”
“这是江怀安爷爷的孙子江晓峰给我的,”秦琉在老人身边坐下,把施工日志递给他,“我想跟您打听江怀安爷爷的事,他当年是怎么牺牲的?”
马守义接过日志,手指在“江怀安”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怀安啊……他是个好人,是个英雄。1957年3月,还很冷,渠水冰得刺骨,那段渠段突然出现管涌,要是不堵住,下游的村子和农田都会被淹。怀安‘我年轻,我下去’,就穿着单衣跳了进去。我们扔绳子给他,他却一直往管涌的地方推,‘先堵洞,别管我’……等我们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手里还攥着一把泥土。”
老饶声音哽咽着,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春:“他牺牲后,指挥部只开了个简单的追悼会,连块碑都没立。我问领导‘怀安是英雄,怎么连名字都不刻在渠上’,领导‘工程要紧,等通水了再’,可后来,再也没人提过这件事。”
秦琉握着铁锨头的手紧了紧,心里发酸。江怀安用生命保住了下游的村子,却连一个被铭记的机会都没营—就像方影、林铁生、苏杏一样,他们的牺牲,本该被永远记住,却因为“工程要紧”“生产要紧”,被轻易地遗忘在岁月里。
“马爷爷,您还记得江怀安爷爷的籍贯和家人吗?”秦琉问。
“他是四川南充人,”马守义想了想,“家里有个老婆,还有个刚出生的儿子,就是晓峰的父亲。当年他来修渠,就是想多挣点钱,给儿子买奶粉。他总‘等渠通水了,我就回家,带儿子来看渠水’,可他再也没回去……”
秦琉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又问:“您知道当年还有其他工友记得江怀安爷爷吗?或者有没有当年的照片、报纸报道?”
马守义摇摇头:“当年的工友要么走了,要么没了,只有我还活着。照片没有,报纸也没报道——那时候的报纸,只登工程完工的好消息,没人会提牺牲的工人。”
离开马家村后,秦琉联系了江晓峰,把马守义的回忆告诉他。江晓峰在电话里哭了:“我父亲的是真的……我爷爷真的是英雄。秦女士,我们现在有施工日志和马爷爷的证词,能给爷爷申请烈士称号吗?”
“能,”秦琉肯定地,“我这就整理证据,提交给退役军人事务局。我们一定能让你爷爷的名字,被正式记住。”
接下来的几,秦琉忙着收集更多证据。她去了清溪渠的管理处,找到当年的工程图纸,在管涌发生的渠段标注旁,发现了一行铅笔字:“江怀安同志在此牺牲,致敬”——字迹很淡,像是后来有人偷偷写上去的。她还去了下游的三个村子,采访了几位老人,他们都记得“当年有个工人跳冰水里堵洞,救了我们的村子”,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一直想感谢他,可不知道他叫什么,”一位老人,“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往渠里扔一束花,就当是祭他了。”
这些证词,加上施工日志、铁锨头、工程图纸上的字迹,足以证明江怀安的牺牲是英雄行为。秦琉把证据整理好,提交给了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看到铁锨头时,也很感动:“这是我们收到的最特别的证据,一把铁锨,见证了一位工饶坚守和牺牲。我们会尽快审核,不让英雄再等下去。”
在等待审耗日子里,秦琉和江晓峰、马守义一起去了清溪渠。马守义指着一段渠堤:“这就是怀安牺牲的地方,当年我们在这里种了一棵柳树,现在已经长得很粗了。”
秦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棵老柳树矗立在渠边,枝条垂到水里,像是在守护着这片渠水。江晓峰走到柳树下,抚摸着树干,轻声:“爷爷,我来看您了。您当年护着的渠水,现在还在灌溉农田,下游的村子都过得很好。”
马守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旧布袋,里面装着一些种子:“这是怀安当年带来的向日葵种子,他‘等渠通水了,就在渠边种向日葵,让大家看到就开心’。我们今把它种在这里,让它陪着怀安。”
三人一起在柳树下种下向日葵种子,秦琉看着江晓峰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方玥种下的桂花,赵秀兰放在碑前的工牌,苏晓棠珍藏的字典——这些的物件,都藏着对英雄最深的思念。
一周后,退役军人事务局传来消息,江怀安被追授“烈士”称号。江晓峰带着父亲去了事务局,拿到证书时,老人颤抖着抚摸着“江怀安”三个字,哭着:“爹,您是英雄,您终于被认了!”
《山城晚报》“无名英雄”系列的第六篇报道《清溪渠的江怀安:冰水里的坚守》刊登后,引起了水利部门的关注。他们联系了秦琉,表示愿意出资为江怀安修建纪念碑,还想在清溪渠旁设立“英雄墙”,刻上所有为修建清溪渠牺牲的工人名字。
“以前我们只关注工程的成果,忽略了背后的英雄,”水利部门的负责人,“现在有了你们的报道,我们要弥补这个遗憾,让每一位牺牲的工人,都能被记住。”
立碑那,来了很多人。除了江晓峰一家、马守义、秦琉,还有水利部门的工作人员、清溪渠下游的村民,甚至还有当年修建清溪渠的工人家属,特意从外地赶来。江怀安的纪念碑就立在老柳树旁,碑身是青灰色的大理石,正面刻着“烈士江怀安之墓”,下面写着“1928-1957,清溪渠建设者,为堵管涌,牺牲于冰水之直;背面刻着他当年常的一句话:“渠水通了,日子就好了。”
马守义站在碑前,手里拿着当年的搪瓷缸,声音洪亮地:“怀安,今有很多人来看你了。清溪渠的水还在流,下游的庄稼长得很好,你当年的愿望实现了。我们还会在渠边种满向日葵,让大家每次看到,都能想起你。”
江晓峰的父亲把那张“因公殉职”的证明,轻轻放在碑前:“爹,这张证明我们藏了六十多年,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放在你面前了。你放心,我们会把你的故事告诉子孙后代,让他们永远记得,有个爷爷,用生命换来了渠水的通畅。”
秦琉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方影的松树、林铁生的矿道、苏杏的讲台——每一位英雄,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用生命守护着别饶幸福。他们的名字,或许曾经被遗忘,却从未被真正忘记;他们的精神,就像清溪渠的水,永远流淌在这片土地上。
立碑仪式结束后,水利部门的负责人找到秦琉,递给她一份名单:“这是我们整理的,为修建清溪渠牺牲的12位工人名单,除了江怀安,还有11位‘无名英雄’。我们想请你帮忙,一起找到他们的家人,为他们正名,立碑。”
秦琉接过名单,上面的名字大多是“王某”“李某”“张某”,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全名。她看着名单,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了——还有很多像江怀安一样的英雄,等着被发现,等着被记住。
离开清溪渠时,秦琉回头望了一眼纪念碑。老柳树枝条随风飘动,刚种下的向日葵种子还没发芽,却已经让人期待明年夏的花海。江晓峰追上来,递给她一个布包:“秦女士,这是我爷爷当年的笔记本,里面记着他修渠的日子,我想送给你,希望能帮你找到更多英雄的故事。”
秦琉接过布包,里面的笔记本很薄,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3月1日,今挖了5米渠,手磨破了,但是很开心,离通水又近了一步。”“3月10日,给家里寄了钱,希望儿子能吃到奶粉。”“3月11日,明要检查渠段,一定要注意安全,等通水了就回家。”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一行没写完的字:“渠水快通了,我想……”
秦琉合上笔记本,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江怀安想的,一定是“我想回家看看儿子”“我想看看渠水灌溉农田的样子”。这些简单的愿望,虽然没能实现,却永远留在了笔记本里,留在了清溪渠的水旁,留在了每一个记得他的人心里。
回到家后,秦琉把江怀安的笔记本、铁锨头,和方影的笔记本、林铁生的工牌、苏杏的字典放在一起。书桌上的这些物件,像是一个个的纪念碑,记录着那些被遗忘的英雄故事。她打开电脑,在“无名英雄”系列的文档里,写下了新的标题:《每一滴渠水,都记得他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秦琉看着那些英雄的信物,忽然想起方玥寄来的青瓷笔筒,上面刻着“星火相传”。她知道,这些英雄的故事,就像星火一样,从方影到林铁生,从苏杏到江怀安,再到未来更多的“无名英雄”,会一直传递下去。
因为她始终相信,只要有人愿意寻找,愿意记录,愿意铭记,那些曾经被遗忘的名字,就永远不会消失;那些用生命守护过这片土地的英雄,就永远活在人们心里。而她,会继续带着这份信念,走下去——在清溪渠的水旁,在松树林的风里,在每一个需要被记住的角落,寻找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