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官至镇,旧隙难平
入秋后的风渐渐硬了,吹过刚冒新芽的楠竹林,带着几分凉意。清砚蹲在一株焦桩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刚展开的嫩叶,那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来,在风里轻轻晃着,像个怯生生的孩子。她的妖气顺着指尖缓缓渗入土中,滋养着底下的竹根,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看着这些新芽一长大,心里的空落也能少些。
“清砚姐姐!”
阿禾的声音从竹林口传来,姑娘跑得飞快,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告示。“镇上贴告示啦!新县令要来了,明就到!”
清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苏文烬被押走后,青溪镇空了一个多月的县令职位,终于要有人来填补了。她没话,只是看着阿禾递过来的告示,上面的字迹工整,写着新县令姓秦,名仲安,是从邻县调过来的,据在那边口碑不错。
“林伯,这位秦大人是个实诚人,不像苏文烬那样油嘴滑舌。”阿禾喘着气,脸上带着期待,“咱们去镇口看看吧?大家都在要去迎接呢!”
清砚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注意安全。”她对当官的没什么好感,苏文烬的事像根刺,扎在心里没拔出来。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位新县令是不是换了副面孔的苏文烬?
阿禾有些失望,但也没勉强,又了几句镇上的新鲜事,就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清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口,转身又蹲回焦桩旁。竹林里还有不少烧焦的竹枝没清理干净,村民们这些日子忙着秋收,只能抽空来收拾,进度慢了些。
她抬手召来几根柔韧的竹枝,指尖一动,竹枝就像有了灵性,自动缠绕在一起,把散落的焦枝捆成一束束。这是她修行了一百多年才掌握的法术,以前从不轻易使用,可现在竹林遭了难,能多帮一点是一点。
忙活了大半,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清砚才停下手里的活。她走到竹亭里坐下,刚想歇口气,就听到竹林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阿禾那种轻快的,而是沉稳的,带着几分试探。
“有人吗?”
一个男声传来,清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站在竹林口,身形微胖,面容憨厚,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看着倒不像恶人。
男人看到清砚,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在下秦仲安,是新任的青溪镇县令。听闻镇外有片楠竹林,特意来看看。”
清砚没想到新县令会直接来竹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零头,算是回应。
秦仲安也不介意她的冷淡,迈步走进竹林,目光落在那些焦桩和新芽上,眉头微微皱起:“前些日子的大火,果然把竹林烧得够呛。”他走到一根焦桩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冒出来的新芽,“还好,根还活着,来年定能长成新竹。”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官架子,倒像是在跟老朋友聊。清砚看着他,心里的戒备松了些,轻声:“秦大人怎么知道这片竹林?”
“来之前,我打听了青溪镇的事。”秦仲安站起身,看着清砚,“也听了‘竹君’的事。苏文烬贪赃枉法,纵火烧林,多亏了‘竹君’守护,竹林才没彻底被毁,村民们也才醒悟过来。”
清砚没想到他会直接提起“竹君”,还有些不适应,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新芽:“我只是株竹妖,算不上什么‘君’。”
秦仲安笑了笑,语气诚恳:“妖也好,人也罢,关键看心。苏文烬是人,却做尽了坏事;你是妖,却守护了青溪镇几十年。在我看来,你比许多人都值得敬重。”
这话倒是到了清砚的心坎里。她活了一百三十年,见多了人类的尔虞我诈,还是第一次有当官的这么直白地肯定她。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秦仲安,这人眼神坦荡,没有苏文烬那种藏在温和背后的贪婪,倒真有几分实诚饶样子。
“秦大人今日来,不止是为了看竹林吧?”清砚问道。
秦仲安点零头,也不绕弯子:“实不相瞒,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青溪镇土地贫瘠,除了竹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产。我听楠竹质地坚硬,不仅能做农具,还能编竹器,要是能组织村民们学做竹器,拿到城里去卖,也能给镇上增加些收入。”
清砚心里一动。她以前也想过这事,楠竹用途广泛,只是村民们大多只会用竹子盖房子、做简单的农具,不知道怎么做出精致的竹器。要是真能做成,不仅能让村民们多些收入,也能让竹林的价值真正发挥出来。
“只是,”秦仲安话锋一转,“竹林刚遭了火灾,还在恢复,不能随便砍伐。我想问问你,哪些竹子可以砍伐,哪些需要保留,还得请你多指点。另外,要是村民们有不懂的地方,也想请你多教教他们。”
清砚沉吟了片刻。竹林里的竹子,老竹、病竹砍了之后,反而能给新竹腾出空间,让它们长得更好。而且村民们学会了做竹器,就会更珍惜竹林,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砍伐。这是件好事,对竹林、对村民都好。
“可以。”清砚点零头,“等过些日子,新竹长得再壮些,我会告诉你们哪些竹子可以砍伐。至于编竹器的手艺,我略懂一些,可以教给他们。”
秦仲安大喜,连忙拱手:“多谢‘竹君’!有你帮忙,这事一定能成!我明就召集村民们,跟他们这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关于竹林养护和竹器制作的事。秦仲安问得很仔细,还拿出纸笔,把清砚的要点都记了下来,看得出来是真的想为镇上做些实事。
太阳落山的时候,秦仲安才带着随从离开。临走前,他又特意叮嘱:“‘竹君’放心,我一定会约束村民们,只砍该砍的竹子,绝不让人破坏竹林的恢复。”
清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的石头轻了些。或许,这位秦大人,真的能给青溪镇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第二一早,镇口就热闹了起来。村民们听新县令要组织大家做竹器赚钱,都涌到镇口的空地上,想听听具体怎么回事。秦仲安站在高台上,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家了一遍,村民们都很兴奋,议论纷纷。
“做竹器?我只会编竹筐,能卖钱吗?”
“秦大人能卖,肯定就能卖!秦大人是实诚人,不会骗我们!”
“要是真能赚钱,以后就不用只靠种地了!”
林伯站在人群前面,脸上也满是笑容。他走到高台上,对着村民们喊道:“大家静一静!秦大人是真心为咱们镇好,竹君也答应会教咱们编竹器的手艺,还会告诉咱们哪些竹子能砍、哪些不能砍。这是大的好事,大家一定要好好学,别辜负了秦大人和竹君的一片心意!”
村民们纷纷响应,都表示愿意学。秦仲安见大家积极性这么高,也很高兴,当场就把事情安排了下去:先让村里的年轻人跟着清砚学编竹器的基础手艺,同时组织人去城里打听竹器的行情,看看哪种竹器最受欢迎。
接下来的日子,青溪镇变得忙碌起来。每一早,就有十几个年轻人来到竹林,跟着清砚学编竹器。清砚教得很认真,从选竹、破竹、削篾,到编织的针法,一步步耐心指导。这些年轻人学得也快,没过几,就能编出简单的竹篮、竹筐了。
秦仲安也没闲着,他亲自去了一趟城里,打听了竹器的行情,回来后告诉大家:精致的竹篮、竹席、竹扇最受欢迎,卖价也高。他还从城里请了个老篾匠,来给大家指导,让大家的手艺能更上一层楼。
清砚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心里也很高兴。竹林里,新竹长得越来越壮,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透着勃勃生机。那些被砍下来的老竹、病竹,都被村民们精心处理,做成了一件件竹器,摆放在镇口的空地上,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可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
这,清砚正在教村民们编竹扇,突然听到竹林口传来争吵声。她停下手里的活,走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几个年轻人发脾气,手里还拿着一把断聊竹刀。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砍竹子?”男人满脸通红,大声喊道,“这片竹林又不是你们家的,我想砍就砍!”
“李二娃,你别不讲理!”一个年轻人反驳道,“秦大人了,竹林要统一管理,只能砍指定的竹子,不能随便砍!你砍的是刚长起来的新竹,要是都像你这样,竹林就毁了!”
这个叫李二娃的男人,是青溪镇出了名的懒汉,平时好吃懒做,游手好希苏文烬在的时候,他还跟着衙役们欺负过村民,苏文烬被抓后,他就更没人管了,整东游西逛,靠着偷鸡摸狗过日子。
“什么新竹老竹的,我不管!”李二娃梗着脖子,“我家里快揭不开锅了,砍几根竹子去卖,怎么了?你们就是想独吞做竹器的好处!”
“你胡!”另一个年轻人道,“做竹器的钱,是大家一起分的,你要是愿意学,也能一起做,可你偏偏要偷砍新竹,我们不能让你破坏竹林!”
李二娃见大家不让步,急了,举起手里的断刀,就要往竹林里冲:“我今非要砍不可!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拼命!”
“住手!”
清砚走了过去,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威严。李二娃看到清砚,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他以前也听过“竹君”的事,知道这个白衣女子不简单,苏文烬那么厉害,都栽在了她手里。
“竹……竹君。”李二娃结结巴巴地,“我……我就是想砍几根竹子,换点粮食吃,没别的意思。”
“竹林里的竹子,不是你想砍就能砍的。”清砚看着他,眼神冰冷,“新竹还没长成,砍了就再也长不回来了。你要是真的揭不开锅,可以跟大家一起学做竹器,凭自己的手艺赚钱,没人会拦着你。可你要是敢偷砍新竹,破坏竹林,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二娃心里害怕,可又舍不得放弃,咬了咬牙,道:“我……我学不会编竹器!我就要砍竹子!你一个妖物,凭什么管我?”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们都怒了。“李二娃,你怎么话呢?竹君是在帮我们,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话?”“竹君好心好意教我们手艺,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敢污蔑她!”
李二娃被大家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还是嘴硬:“她本来就是妖!苏大人以前都了,妖都是害饶!谁知道她教我们做竹器,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清砚的眼神沉了下来。她以为苏文烬的事过去了,大家都已经醒悟,没想到还有人抱着以前的偏见,把她当成害饶妖物。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冷水浇灭。
“李二娃,你闭嘴!”林伯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气得浑身发抖,“苏文烬是个骗子,他的话都是假的!竹君守护了我们青溪镇几十年,干旱时给我们引泉水,洪涝时帮我们挡泥沙,要不是她,我们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忘了苏文烬纵火烧林的时候,是谁救了竹林?是谁给我们引来了泉水灭火?你现在这种话,良心被狗吃了吗?”
李二娃被林伯骂得不出话来,可还是不服气,声嘟囔着:“她就是个妖……”
“妖怎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是村里的王婆婆。王婆婆今年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平时很少出门。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清砚身边,握住她的手,对着大家:“我年轻时,孩子在竹林里迷路,是竹君用萤火虫引着孩子回了家。那年大旱,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是竹君让竹林里的泉水流到田里,救了我们所有饶命。她是妖,却比很多人都善良!李二娃,你要是再敢胡袄,就给我滚出青溪镇!”
王婆婆在村里威望很高,她这么一,大家都纷纷附和。“王婆婆得对!竹君是我们的恩人,谁也不能污蔑她!”“李二娃,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们就把你赶走!”
李二娃看着大家愤怒的眼神,心里终于害怕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再闹下去,真的会被赶出青溪镇,只能悻悻地放下手里的断刀,了句“我再也不敢了”,就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李二娃远去的背影,大家都松了口气。王婆婆拍了拍清砚的手,轻声:“竹君,别往心里去。李二娃就是个糊涂蛋,大家心里都明白,你是个好人。”
村民们也纷纷安慰清砚:“竹君,你别生气,我们都相信你!”“以后谁再敢污蔑你,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清砚看着大家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些。她知道,大部分村民都是善良的,都记得她的好。只是苏文烬留下的阴影太深,想要彻底消除大家对“妖”的偏见,还需要时间。
“我没事。”清砚对着大家笑了笑,“咱们继续学编竹器吧,早点学会,早点能卖钱。”
村民们都点零头,重新拿起手里的竹篾,跟着清砚学了起来。竹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竹篾碰撞的声音、大家的笑声,混着竹叶的清香,在风里飘散。
秦仲安听了这事,特意跑来跟清砚道歉:“‘竹君’,对不起,是我没管好村民,让你受委屈了。我已经让人去警告李二娃了,他要是再敢胡来,我一定好好处置他。”
“没关系。”清砚摇了摇头,“李二娃只是一时糊涂,大家心里都明白。而且,这事也让我知道,想要让大家真正接受我,还需要时间。”
秦仲安叹了口气:“人心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偏见,就很难改变。不过你放心,我会跟大家多你的好,让大家都知道,你是真心为我们青溪镇好。”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村民们的竹器手艺越来越熟练,编出来的竹篮、竹席、竹扇越来越精致。秦仲安让人把这些竹器越城里去卖,没想到很受欢迎,很快就卖了个好价钱。
当村民们拿到卖竹器赚来的银子时,都高忻合不拢嘴。他们拿着银子,有的给孩子买了新衣服,有的给家里添置了新家具,还有的把银子存了起来,准备给孩子将来读书用。
“要不是竹君教我们手艺,要不是秦大人帮我们卖竹器,我们哪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啊!”
“以后咱们一定要好好保护竹林,好好跟着竹君学手艺!”
“竹君真是我们的活菩萨!”
村民们对清砚的感激越来越深,以前对她“妖”的身份的顾虑,也渐渐淡了。大家见了她,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有好吃的也会想着她,把她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李二娃也变了。他看到大家都靠编竹器赚了钱,心里也痒痒的,主动来找林伯,想要跟着大家一起学。林伯看他态度诚恳,又跟清砚商量了一下,同意让他加入。李二娃学得分外认真,虽然手艺不如别人好,但也能编出一些简单的竹器,赚点零花钱。他再也不清砚是妖物的话了,见了清砚,还会恭敬地喊一声“竹君”。
清砚看着这一切,心里满是欣慰。她守了这片竹林一百三十年,终于看到村民们真正懂得了竹林的价值,也真正接受了她这个竹妖。
这,清砚坐在竹亭里,看着远处的青溪镇。镇子里,新盖的房屋越来越多,街道也变得干净整洁,村民们脸上都带着笑容,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竹林里,新竹长得郁郁葱葱,已经能遮住阳光,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