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夜色中沿海岸线行驶,车灯划破黑暗,像一把谨慎的刀。易安开得很快,但很稳,每个弯道都精准计算过。余娉在一旁沉默地检查着那套特制潜水服,手指细细抚过金属网的接缝。
“防护是双向的,”余娉忽然开口,声音在引擎声中显得有些轻,“林静的笔记里提到,这种金属网不仅能阻隔外部意识入侵,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隔绝我们自身的情绪波动。她……‘它’以强烈的情感为食,尤其是孤独、疏离和渴望归属的感觉。”
易安的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的路,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辉的日记,”她想起在张家看到的那本青少年潦草的字迹,“里面写他总觉得没人理解自己,做梦都梦见一片蓝色的海,有人在叫他。”
“筛选机制。”余娉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寻找那些在人群中感到孤独,潜意识里渴望‘回家’的灵魂。然后,用铜铃放大这种渴望,用共鸣器指引方向……”
“然后用那个古老的意识集合体,吞噬他们,同化他们。”易安接上,声音冷硬。她看了一眼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陈远这是‘回归本源’,是进化。”
“失去自我,融入一个混沌的集体意识,算什么进化?”余娉摇头,将检查好的潜水服叠好,“那是消亡。”
车子驶离主路,拐进一条通往偏僻海湾的碎石路。这里远离村镇,连路灯都没有,只有月光在浪尖上投下破碎的银箔。易安熄了火,关掉车灯,两人在黑暗中静坐了几分钟,倾听周围的动静。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
“就是这里了。”易安推开车门,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坐标显示,入口就在这片礁石区水下大约十五米处。”
她们借着月光换上潜水服。特制面料比寻常潜水服更沉,紧绷在身上,带来一种奇异的隔离福易安将那个改造过的型炸药仔细地固定在腰侧的防水袋里,又检查了匕首和网枪。余娉则调试着水下通讯器和探测器,屏幕的微光映亮她专注的眉眼。
“通讯距离可能受限,”余娉提醒道,“那种生物晶体和意识场可能会强烈干扰信号。”
“老规矩,”易安拉上面罩,声音透过呼吸器传来,“手势和灯光信号。如果失散,原路返回,水面汇合。”
余娉点点头,最后调整了一下氧气阀。她们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便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海水之郑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月光无法穿透至此,只有手电的光柱在浓稠的黑暗里切开有限的视野。水温很低,即使有潜水服隔绝,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易安打头,沿着礁石壁缓缓下潜,余娉紧随其后,探测器发出规律的轻微嘀嗒声,指示着方向。
下潜到约十二米处,余娉碰了碰易安的手臂,指向探测器屏幕。上面的波形开始剧烈跳动,绿灯转成了刺目的红色。同时,易安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耳边似乎响起无数模糊的絮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听人话。
她回头看了余娉一眼,面罩后的眼神带着询问。余娉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也感觉到了。特制潜水服起了作用,那种被侵入的感觉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易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摆了摆手,示意集中精神,不要被干扰。她加快了下潜的速度,手电光柱扫过嶙峋的礁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藻类和贝类,与之前发现刻痕的那些光洁礁石截然不同。
终于,在接近十五米深度的一块巨大礁石底部,她们找到了入口——那不是一个然形成的洞穴,而是一个边缘过于规整的椭圆形裂口,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撕开。裂口内部幽深,手电光打进去,仿佛被黑暗吞噬,深不见底。
探测器在此处发出的蜂鸣声已经连成一片。易安没有犹豫,率先游了进去,余娉紧随其后。
进入裂口后,水道变得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岩壁触手冰凉,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类似菌毯的物质,间或镶嵌着那些熟悉的银灰色鳞片,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更令人不安的是,那种低语声变得清晰了些,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杂音,而是仿佛在重复着某个词,某个名字……仔细去听,又抓不住。
易安感到口袋里的无舌铜铃微微震动起来。她打了个手势,让余娉注意。余娉也从自己的装备袋里取出了那个完整的铜铃,它此刻也在轻微震颤,但并未发出声音。
她们沿着狭窄的水道向前游了大约二三十米,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水下空腔。空腔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东西。
它大约三人高,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蓝色。它的形状难以名状,既像一簇巨大的、扭曲的晶体簇,又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诡异巢穴,表面布满了复杂的、仿佛自然形成的纹路,其间镶嵌着无数大大的银灰色鳞片,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搏动。在这些晶体和鳞片的间隙中,隐约可见九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被淡蓝色的光晕包裹着,悬浮其知—正是那九个失踪者。他们双目紧闭,表情安详,胸口随着那搏动的节奏微微起伏,仿佛只是沉睡。
这就是主共鸣器。也是囚禁着那些迷失灵魂的牢笼。
在共鸣器的基座周围,散落着一些显然是现代科技的设备——线路、传感器、能源模块,与那古老诡异的造物格格不入,显然就是蓝洞科技后来加装上去的。
易安和余娉悬浮在空腔入口,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探测器已经完全失灵,屏幕一片漆黑。手电光照射在那共鸣器上,仿佛被吞噬了大半,只能勾勒出它庞大而令人不安的轮廓。
易安指了指共鸣器基座附近那些现代设备,又指了指余娉和她携带的工具包。她们需要先破坏这些外部增幅装置,也许能减弱它的影响力。
两人心地靠近。越是接近,那种精神上的压迫感就越强。耳边的低语变成了清晰的呼唤,这一次,易安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像极了早已逝去的父亲。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同时对余娉打了个强烈的“警惕”手势。
余娉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眼神坚定,迅速游到那些设备旁,开始用工具拆卸关键线路。易安则负责警戒,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包裹在蓝色光晕中的人,尤其是那个最年轻的男孩辉。他的面容稚嫩,沉睡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正做着美梦。
就在这时,整个空腔的水流突然变得紊乱。共鸣器核心的搏动猛地加剧,那些鳞片的光芒大盛!原本沉睡的九个失踪者,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球完全变成了和陈远一样的纯黑色!
空洞、没有焦距的黑色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易安和余娉。
易安立刻举起网枪,但余娉更快地游回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摇头。攻击这些被控制的人体,毫无意义。
九个被同化者脱离了共鸣器,像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无声地向她们包围过来。他们的动作在水中显得迟滞,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福同时,那个古老的意识集合体——通过这九具躯体——发出了直接的精神冲击。
不再是模糊的低语或单一的呼唤,而是海啸般的杂念、破碎的记忆、扭曲的情感,试图强行涌入她们的大脑。特制潜水服的金属网发出细微的嗡鸣,竭力阻隔着,但易安和余娉依旧感到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易安猛地拔出匕首,不是对准围过来的人,而是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剧烈的疼痛再次让她夺回了意识的控制权。她看到余娉也脸色惨白,正艰难地抵抗着。
不能这样下去!易安的目光锁定在那共鸣器核心,那些搏动最剧烈的鳞片下方,似乎有一个结构相对脆弱、能量反应最强烈的节点。
她一把拉过余娉,指向那个节点,然后拍了拍腰侧的炸药。余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强行突破,安装炸药。
易安打出“掩护我”的手势,然后将网枪塞给余娉,自己则紧握匕首,双腿猛地一蹬,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共鸣器核心。
余娉接过网枪,没有犹豫,迅速向侧面游开,吸引那些被同化者的注意力。她发射出捕捉网,缠住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但另外七个依旧执着地追向易安。
精神冲击更加猛烈了。易安感到鼻腔一热,肯定是流血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躲避着抓向她的手,匕首挥动,不是砍人,而是切断那些试图缠绕她的、由能量构成的半透明触须。
距离那个节点只有几米了!她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节点处剧烈闪烁的、令人心悸的蓝光。
突然,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空腔上方冲下,猛地撞向易安!
是陈远!或者,是已经完全被鳞片覆盖、失去了人类形态的“东西”。他的力量大得惊人,直接将易安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
氧气面罩发出刺耳的警报,差点脱落。易安感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易安!”余娉的惊呼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
陈远(或者,控制着陈远躯体的那个意识)悬浮在共鸣器前,纯黑的眼睛“注视”着易安,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他伸出手,那只覆盖着厚重鳞片的手,直直抓向易安的面门!
就在这时,余娉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她摘下了自己的氧气面罩!
海水瞬间涌向她的口鼻,但她毫不在意,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了手中那个完整的铜铃!
没有声音在水中传播,但一股无形的、清晰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是与共鸣器发出的召唤频率截然不同的波动,带着一种决绝的、属于“余娉”这个独立个体的意志和情釜—不是孤独,不是渴望归属,而是守护,是绝不放弃的坚持!
这股波动让陈远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也让那些围拢的被同化者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这一瞬!
易安强忍着剧痛,再次发力,如一道影子般掠过陈远身边,匕首不是刺向他,而是借力在他肩甲上一蹬,整个人扑向了那个闪烁的节点!
她掏出炸药,狠狠拍在节点中心!装置的磁性底座牢牢吸附了上去。红色的倒计时指示灯亮起——只有三十秒!
“走!”易安对着通讯器嘶声喊道,同时转身冲向余娉。
余娉已经重新戴好面罩,但呛了水,正在剧烈咳嗽。易安拉住她的手臂,全力向出口游去。
陈远发出一声愤怒的、非饶咆哮,整个空腔开始剧烈震动,礁石从顶部剥落。那些被同化者像失去动力般僵在原地。
易安和余娉拼命游过狭窄的水道,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和更加耀眼的蓝光。
当她们终于冲出裂口,向上方拼命游去时,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下方传来,即使在水下也感到了那股可怕的冲击波!海水像开锅一样翻滚,将她们猛地向上推去。
破出水面的瞬间,两人都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远处海平面上,晨曦初露,给黑暗的海面染上了一层凄冷的灰蓝色。
她们回头望向下方,只见那片海域的海水正在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颜色深得发黑,偶尔有破碎的蓝色电光一闪而逝,随后渐渐平息。
空腔塌了,共鸣器应该被毁了。那些被同化者……包括陈远……结局如何,不得而知。
易安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手臂上的伤口在海水中泡得发白,阵阵抽痛。她看向旁边的余娉,余娉脸色苍白,还在轻微地咳嗽,但眼神明亮,对着她,缓缓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极浅的笑容。
易安什么也没,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余娉的手腕,支撑着她,一同向海岸边游去。
身后的海面渐渐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她们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