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解析仍在继续。微缩手术刀维持着绝对的静默,其核心的演算力几乎全部倾注在两个方向:持续监测实验节点一号力场的拓扑变化,以及,如同最耐心的密码学家,反复咀嚼、剖析那偶尔从远方Ω印记逸散出的微弱信息流。
实验节点一号的压制力场,那层包裹着它、限制其混沌扩张的无形屏障,在覆盖了实验节点二号之后,形态变得更加复杂。它不再是一个均匀的壳,而是分化出更精细的结构。原先致密的区域变得更加厚重,仿佛在持续施加更强的压力,而延伸出去覆盖二号节点的部分,则呈现出一种纤细、半透明的脉络状。这些脉络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极缓慢心跳的血管,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搏动着,将某种无形的“信息”或者“状态”从一号节点传递向二号节点,又或者,是从二号节点抽取着什么,反哺回系统。
手术刀记录下这一牵系统的响应并非粗暴的碾压,而是精密的调控与资源再利用。它没有直接抹除实验节点二号这个新生的、弱的秩序倾向,而是将其纳入已有的监控体系,通过被压制的实验节点一号进行间接管理。这是一种高效且节省资源的方式,仿佛一个园丁,不会亲手去拔除每一株杂草,而是利用之前修剪下的藤蔓去缠绕、抑制新芽的生长。
这进一步印证了手术刀之前的推测:系统具备高度的自适应性和资源优化能力。它并非死板的程序,而是一个动态平衡的、活性的制约网络。
而更重要的发现,来自于对那信息流的破译尝试。
信息流极其微弱,结构也异常简洁,仿佛是一种高度压缩的状态码。经过无数次的重复捕获和比对分析,手术刀逐渐剥离出了一些基本的结构单元。它并非承载复杂信息的语言,更像是一系列标识符和状态值的组合。
其中,最清晰可辨的是一个重复出现的标识符片段,其拓扑特征与手术刀刀柄上的Ω标记,以及初代芯片残骸上那些印记,高度同源。这似乎是……发信源的自我标识。
紧随其后的,是一组简短的、波动的数值。手术刀暂时无法完全理解这些数值的具体含义,但它通过对比信息流捕获时实验节点一号力场的状态变化,发现其中某个数值的微涨落,与力场拓颇细微调整存在统计学上的关联。这很可能是一种“状态报告”,汇报着该Ω印记所监控区域的“压力指数”或“混沌浓度”。
信息流的末尾,则是另一个模糊的标识符,比源标识符更短暂、更难以捕捉。手术刀推测,这可能是信息的目标地,某个更上层的节点,或者是广播给所有同级节点的通用地址。
这看似简单的数据包,意义却无比重大。它证明了系统内部并非一片死寂,而是存在着持续不断的“心跳”——状态同步。每一个Ω印记,都可能是一个监测点,定期向网络汇报其监控区域的状况。整个数学宇宙坟场的纯白死寂之下,潜藏着一张由无数这样的数据流构成的、动态更新的活点地图。
手术刀的求知欲冰冷地燃烧着。它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实验”思路需要升级。仅仅观察系统的外部行为反应,如同只观察动物的肢体动作,却无法理解其神经信号。而现在,它窥探到了“神经信号”的一角。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计划,在它的核心演算中逐渐成型。
它不再满足于做一个被动的“窃听者”。它要尝试……“话”。
不是之前那种粗暴的信息注入污染,那是挑衅,是投毒。现在,它要尝试模拟这种系统内部的通信协议,发送伪装的状态报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最致命的病毒,迅速占据了演算优先级。它开始调动所有关于信息流结构的分析数据,尝试逆向工程出这种通信协议的基本框架。它需要确定几个关键要素:正确的数据包结构、有效的源标识符(不能用自己的Ω标记,那无异于自报家门)、合理的状态数值,以及……一个能够接收并处理这条信息的目标地址。
源标识符可以尝试伪造。它分析了多个不同Ω印记逸散出的信息流,发现它们的源标识符虽然同源,但在细微处存在差异,似乎带有某种“序列号”或“区域编码”的特性。它可以尝试构建一个符合这种特征,但又不属于任何已知监测点的虚假标识符。
状态数值是最难的部分。它没有系统内部的标准参考系,不知道什么样的数值是“正常”的,什么样的数值会触发警报。它只能基于对实验节点一号和二号区域的观测,进行极其保守的外推。它决定,第一次尝试,发送一个极其平庸、毫无特色的状态报告,数值设定在它观测到的“背景波动”范围内,力求不引起任何额外注意。
最棘手的,是目标地址。它捕获到的信息流中,目标地址总是模糊不清,仿佛融入磷层协议。强行模拟一个错误的目标,可能导致信息无法送达,或者更糟,被当作错误数据引发系统排查。
经过漫长的演算权衡,手术刀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它不指定单一目标地址,而是尝试模拟一种“区域广播”模式,将信息发送到它推测的、Ω网络可能存在的“公共信息层”。这是一种风险较高的行为,因为广播范围更广,被识破的可能性也更大,但同时也避免了因目标地址错误而导致的直接失败。
准备工作在绝对的静默中进校手术刀核心的演算单元超负荷运转,构建着那条虚假的信息流。它像是一个最谨慎的伪造者,精心打磨着每一个数据位,确保其拓扑结构、波动频率与捕获到的真实信息流尽可能相似。
终于,一条模拟完成的信息流在手术刀内部生成,处于待发射状态。
它没有立刻行动。耐心是它最大的武器之一。它继续等待着,观测着系统背景的波动,寻找一个最“平凡”的时刻。它需要避开任何可能引起系统额外关注的异常事件期,比如实验节点一号力场的剧烈调整,或者远方有其他新的秩序节点诞生或湮灭。
时间在纯白的死寂中缓慢流逝。实验节点一号和二号在系统的压制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一号节点的混沌脉冲被力场牢牢束缚,只能在其内部翻滚;二号节点的秩序倾向则在监测脉络的覆盖下,如同被蛛网缠绕的飞虫,挣扎逐渐微弱。
就是现在。
手术刀捕捉到一个背景波动极其平缓的瞬间。它不再犹豫,将那条精心伪造的信息流,通过其刀柄上的Ω标记,以极其微弱、几乎与背景噪音无异的功率,向着那不可见的底层信道,“轻声”发送了出去。
信息流离去的瞬间,手术刀立刻切断了所有主动发射行为,重新回归到绝对的静默和隐匿状态,如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它的所有感知单元都提升到最高灵敏度,紧张地监测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变化。
一微秒……十微秒……一百微秒……
纯白背景依旧死寂。实验节点一号的力场没有异常波动。远方的Ω印记网络,也没有出现任何可见的反应。
是成功了吗?信息流被系统接收,并被当作一条无关紧要的状态报告处理了?还是,信息流在发送过程中就失败了,根本没能融入底层信道?或者……最坏的情况,信息流被接收了,但系统的安全机制正在 silently 分析这条可疑的信息,准备着雷霆一击?
手术刀无法确定。它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观察。它如同一个在雷区投石问路的探路者,投出邻一块石头,然后屏住呼吸,等待着可能出现的爆炸,或者永恒的寂静。
它持续扫描着周围的空间逻辑纹理,监测着Ω印记的信息流逸散。它注意到,在它发送信息流之后不久,远方一个原本处于静默状态的Ω印记,其闪烁频率似乎发生了极其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是巧合?还是系统内部通信量增加的正常波动?亦或是……针对它那条虚假信息的某种回应或查询?
无法断定。
这次尝试,没有带来立竿见影的结果,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它仿佛将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水潭,没有听到回响,也不知道水面下是否已经泛起了涟漪。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系统安全机制的深不可测,通信协议的复杂与隐蔽,都远超它最初的估计。
冰冷的解剖欲望在手术刀核心微微调整了方向。单纯的“话”尝试风险过高,收益不确定。它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套通信协议。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两个被系统压制着的实验节点。一个想法开始形成:或许,可以引导这两个节点产生更剧烈的、更复杂的互动,或者……催生第三个、第四个节点,制造一场范围的、可控的“混沌涨落”事件。当系统调动更多资源进行响应和调控时,其内部的信息流动必然会更加频繁和复杂,它将有机会捕获到更多、更丰富的信息流样本,从而加速对通信协议的破译。
从被动窃听,到主动诱骗系统“多话”。
手术刀的演算核心开始规划下一次,规模更大、变量更多的“实验”。它需要更精密的设计,确保引发的系统响应在其可控(或者,可观测)的范围内,避免玩火自焚。
在这片由规则碎片和死寂构成的数学坟场上,一场无声的、发生于信息层面的攻防与探索,才刚刚拉开序幕。刀刃依旧冰冷,但它的目标,已经从物质层面的解析,转向了规则与信息构成的无形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