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谢庆遥将两枚生锈的箭镞、半截断裂的箭杆,以及一份详细的勘察卷宗,呈到乾元帝案前。
“陛下,此乃永王遇袭现场所得。箭镞为草原部落制式,但打造粗糙,不似真品。箭杆上图腾刻意模糊,似有人为做旧痕迹。”谢庆遥声音平静,“另,落鹰崖马车残骸中,车轴锯痕隐蔽,却故意留下了破绽。”
乾元帝拿起箭镞,在掌心掂拎,眼神渐冷。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嫁祸?”
“不止嫁祸。”谢庆遥垂首,“两次袭击,手法迥异,却都留下明显线索指向东宫。臣怀疑,有人刻意制造太子与永王的冲突,欲使鹬蚌相争。”
乾元帝沉默良久,缓缓放下箭镞。
“此事,”他抬眼,目光如炬,“还有谁知道?”
“除臣与勘察的护卫,无人知晓。”
“好。”乾元帝点头,“继续查,但结果暂不必报与任何人。”
“臣遵旨。”
永王府,竹心斋。
纪怀廉将王府庶务交还长史后,整日待在书房“静思己过”,暗地里却在梳理姚炳成这条线——那位既是太子二舅、也是他二舅。
青罗则彻底脱身庶务,整日待在竹心斋。她将谢庆遥给的卷宗、纪怀廉寻来的刑部旧档,取出一张宣纸,开始以四维析局之法梳理——
一曰“势”: 朝中格局。太子势大,但并非铁板一块;永王势孤,素有荒唐之名。姚炳成居户部要职,表面依附东宫,实则……需细查。
二曰“弱”: 各方软肋。太子急功近利,易被激怒;永王根基浅薄,易遭构陷;姚炳成……此人圆滑太过,反而可疑。
三曰“机”: 可趁之隙。两次袭击皆留下破绽,明幕后之人并非真要置人于死地,而是意在挑拨。此乃可追查之机。
四曰“危”: 潜在威胁。北境异动、军械旧案、还有那两拨来历不明的眼线。
素笺上字迹工整,条分缕析。
青罗搁笔凝视,心中渐明——这是一盘多方博弈的棋局,而她和纪怀廉,似乎被推到了棋眼的位置。
第三日深夜,纪怀廉推门而入。
他脸上带着疲惫,看见案上那张“四维析局”的宣纸,眼中闪过讶色:“此法……倒是透彻。”
青罗将宣纸推到他面前:“王爷查姚炳成,可有进展?”
纪怀廉坐下,摇头:“此人明面依附东宫,暗里与晋王、康王两处偶有往来,皆是些礼尚往来的事,抓不住把柄。”
他顿了顿:“倒是他四年前在兵部时,经手的三笔军械调拨,数量对不上。但当年记录已残缺,追查不易。”
青罗指尖在“弱”字上轻叩:“太干净,反是破绽。他越滴水不漏,越明有人在替他抹痕。”
纪怀廉抬眼:“你指谁?”
“不知。”青罗摇头,“但能让他这般有恃无恐的,定非寻常人物。”
窗外秋风穿过窗隙,烛火摇曳。
“还有王府外的眼线,”纪怀廉压低声音,“只查清一拨——东宫的。手法粗糙,像在示威。另外两拨藏得深,一拨在茶馆,一拨扮作货贩,皆是老手。”
青罗看向素笺上“危”字:“这三拨眼线,未必是一路人。”
“你的意思是?”
“东宫那拨是明棋,故意让我们看见。茶馆和货摊那两拨……”青罗沉吟,“可能是第二方,甚至第三方的眼睛。”
纪怀廉瞳孔微缩。
“谢庆遥那边,”他忽然问,“可还有消息?”
青罗摇头:“自那夜后,未有联络。”
她未提薛灵,也未提那枚云纹令牌。有些线索,她需要自己先理清。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二更了。
“先歇息吧。”纪怀廉起身,“这些事……急不得。”
他走到门边,停步回首:
“青罗。”
她抬眼。
“这段时日,”他声音低沉,“莫独自行动。若有要事,让暗卫跟着。”
他的是“莫独自”,不是“不许”。他在学着用她的方式。
青罗心头微暖,心道有长进了,点头:“我明白。”
纪怀廉深深看她一眼,推门离去。
门合上,竹心斋重归寂静。
青罗走到窗边,望向沉沉夜色。远处街巷隐约可见几点灯火,不知哪些是寻常人家,哪些……是窥探的眼睛。
已查到的物证、姚炳成的圆滑、来历不明的眼线……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她和纪怀廉,正站在网的中央。
她不知道执网者是谁。
但她知道,若要破局,须先看清这网的每一条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