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是带着温度的金黄色,暖洋洋地洒在安乐镇的长乐街上。
顾休像一条刚从深海浮上水面的鱼,慢悠悠地从喧闹的人群中悄然脱身。他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空气里弥漫着王记包子铺的肉香和赵家糖炒栗子的甜香,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他路过醉风楼,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二楼雅间的窗户开着。苏清蝉那个女人,还在跟几大势力的代表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地为“遗迹联合研究经费”和“专家委员会席位”的分配问题扯皮。
“真是精力旺盛啊……”顾休摇了摇头,由衷地佩服这些把折腾当饭吃的人。
他绕了个弯,从远处瞥了一眼古井的方向。好家伙,那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比菜市场还热闹。欧冶钧正唾沫横飞地与一位来自稷下学宫、胡子能拖到地的老学究,为了一个“光幕上的符文到底是象形还是表意”的学术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撸起袖子干一架了。
真好,让他们吵去吧。
街角的茶摊下,书人百里正讲到精彩处,醒木一拍,声情并茂:“……要那懒人武馆的顾馆主,真乃神人也!只见他于万军从中,闲庭信步,端着一杯茶,对着那血战力竭的蔺少侠微微一笑:‘少侠,喝口茶,润润喉。’正是这杯茶,蕴含无上道韵,助蔺少侠重燃剑心,一举破魔……”
周围的茶客听得连连叫好,掌声雷动。
“编,接着编。”顾休心里吐槽着,顺手从旁边的贩那儿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默默地听了一段,觉得这故事编得……嘿,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懒人武馆门口。
这里果然如他所愿,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卖糖饶老汉支着摊子,靠在墙根下打瞌睡。那份宁静,让顾休从脚底板舒坦到了灵盖。
“吱呀——”
推开武馆的木门,院子里,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石敢当正一丝不苟地用一块干净的麻布,擦拭着他那套宝贝厨具,脸上的神情满足而坚定,仿佛不是在擦锅碗瓢盆,而是在守护一件件足以传世的神兵法器。
屋顶上,那头白毛老猿猴四仰八叉地躺着,肚皮一起一伏,把瓦片当成了热炕头,晒着太阳睡得正香,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真好,一切都回来了。
顾休走到石敢当身边,将手里那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喏,赏你的。”
石敢当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震。他放下手中的锅铲,双手颤抖着,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半串糖葫芦,仿佛接过的不是零食,而是师门的传承信物,是无上的荣耀!
“师、师父……”他眼眶一红,激动得差点当场哭出来,“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行了行了,堵不住你的嘴。”顾休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越过他,终于落在了院子中央。
那里,摆着一张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他最心爱的竹制躺椅。
它仿佛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宿命般的引力,正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顾休走上前,像是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踢掉脚上沾了灰的布鞋,伸了个懒腰,然后以一个最舒服、最放松、最能体现一个“懒”字的姿势,将自己整个人重重地、深深地“扔”进了躺椅里。
“嘎吱——”
竹子发出了一声令人身心愉悦的呻吟。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化作斑驳的光点,温柔地跳跃在他的脸上。微风拂过,带着院角那几株野花的淡淡香气。远处街市隐约的喧嚣,身边徒弟擦拭厨具的轻响,屋顶老猿猴均匀的鼾声……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完美的、助人入眠的背景音。
顾休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仿佛吐出了这几积攒的所有疲惫、烦躁和算计。
这一刻,什么狗屁遗迹,什么惊阴谋,什么下大势,都跟他没有一文钱关系了。
他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忙活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吗?
世界喧嚣,而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大靖皇朝的京城。
镇武司总部,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灯火幽暗。
都督魏烬半躺在软榻上,手中盘着两颗玄铁胆。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份刚刚送达的绝密情报。
一份,来自安乐镇,详细记录了巡风使穆红袖在遗迹探索前后,一系列不合逻辑、甚至近乎崩溃的行为。
另一份,来自沧浪剑媚内线,密报剑盟正在进行一次极其诡异的、非公开的秘密人员调动。
魏烬看着两份情报,那张面白无须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玩味笑容。
他用尖细的声音,对着阴影处轻声道:
“有趣,真是有趣。鱼儿都到齐了,是时候……浑水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