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地下水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余的每一寸皮肤。湍急的暗流裹挟着他，在漆黑一片的溶洞通道中横冲直撞。四周是千年形成的钟乳石岩壁，嶙峋的暗礁如同潜伏的怪兽，在激流中时隐时现。几次，他的身体几乎要撞上尖锐的石笋，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漩涡卷开，带入更深的黑暗。
寻常修士落入这等境地，莫辨明方向，就连保持清醒都难——水中混杂着阴煞之气，能侵蚀护体灵光，更别提那无处不在的水压和致命的暗礁。
但余终究不同。
混沌之体历经雷淬炼、古战场煞气打磨，虽此刻伤痕累累、法力见底，其根基之雄厚，却仍能在这绝境中维系一线生机。他如同随波逐流的枯木，却又在每一次即将撞毁的瞬间，凭着身体本能微微调整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之处。大半心神，早已沉入体内那更为凶险的战场。
血咒追魂印。
那东西活过来了——至少在他的感知中如此。它盘踞在神魂本源的最深处，不再是最初那枚简单的血色烙印，而是蔓延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神经网络般的暗红丝线，正试图与他的神魂纠缠、生长在一起。丝丝阴寒死寂的气息，正通过这些“丝线”持续渗透，所过之处，灵性晦暗，生机萎靡，连混沌法力的流转都变得滞涩。
《混沌先经》已被他催发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丹田内，那原本应该磅礴如海的混沌气旋，此刻只剩下一团灰蒙蒙的涡流，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释放出精纯的混沌法力，沿经脉上行，汇入识海，化作无形的磨盘，一遍遍碾压、冲刷着那些血色丝线。
“嗤…嗤嗤……”
神魂深处响起唯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以及血色丝线轻微的收缩和黯淡。但下一刻，那印记深处便会传来更阴冷、更顽固的抵抗，仿佛连通着某个遥远而可怕的死亡源头，源源不绝。
余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隐现，冷汗刚渗出便被冰冷的河水带走。他心中愈发沉重：“不协这诅咒蕴含的死亡法则层次太高，与施术者心神相连。我修为不够，对混沌大道的领悟也远未到化解慈法则之力的程度……强行祛除，只会加速其反扑。”
他心念一动，试图沟通识海中央那块沉寂的顽石。顽石表面，那几缕吞噬古战场煞气后生成的奇异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微弱的混沌光晕。光晕笼罩神魂，带来一丝清凉稳固之感，让他在剧痛中保持灵台不灭，但那诅咒印记对此似乎颇为忌惮，微微瑟缩，却并未有被驱散的迹象。
“果然……顽石虽有神异，但力量似乎处于沉睡或恢复期，无法直接对抗这种针对性的高阶诅咒。”余暗叹，不再奢求外力，将全部意志集中，以道心为堤坝，以混沌法力为砖石，在神魂中构筑起层层防线，不求立刻根除，只求暂时将这“附骨之疽”封锁、压制，延缓其侵蚀速度和对生机的吞噬。
与此同时，他始终分出了一缕如丝般纤细却坚韧的神识，如同盲饶探路杖，在急速奔流和复杂水道中艰难地探查着周围。黑暗并非绝对障碍，水流的变化、通道的宽窄、灵气微弱的流向，都成为他判断方向的依据。得益于吞噬幽骨后获得的零碎记忆，他对这片属于幽冥殿势力范围边缘的地下水利网，有着模糊的认知。
“主流向东南……记忆中，此方向约百里外，应有一条裂隙通往山脉之外的‘黑水泽’……泽外便是连绵原始丛林，人迹罕至……” 余的思维在剧痛中依然清晰，“年、紫苏……你们一定要平安。约定之地，不见不散……”
“轰隆隆——！！”
前方毫无征兆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那缕探查的神识瞬间被狂暴的水流和气劲撕碎！余勐地睁开双眼，童孔骤缩。
眼前已无通道，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漆黑虚空，以及如同远古巨兽怒吼般的水流轰鸣声！地下暗河在这里走到了尽头，化作一道百丈高的恐怖瀑布，向着未知的深渊奔腾狂泻！
电光石火之间，余强行提聚经脉中每一丝残存法力，体表泛起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混沌护罩，同时勐地收缩筋骨，调整姿态，将身体尽可能蜷缩，减少受力面积。
下一刻，旋地转。
万亿吨冰冷的河水裹挟着他，冲出断崖，投身于狂暴的自由落体！
轰————！！！
身体与下方潭水接触的瞬间，那层薄薄的混沌护罩如同气泡般碎裂，巨大的冲击力毫无保留地作用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扭转，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他的身体像一块陨石，被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砸向黑暗的潭底，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压力陡增。
混沌之体的强悍再次凸显，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却并未断裂。他在无尽的黑暗中下沉、翻滚，耳中只有水流混乱的轰鸣和自身血液奔流的闷响。不知过了多久，下坠之势终于减缓，他强忍周身散架般的剧痛，勉力操控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向着感知中水压稍轻的上方挣扎浮去。
“噗哈——！”
冲破水面的刹那，他大口呼吸着潮湿阴冷的空气，夹杂着苔藓、矿物和某种地下菌类特有的气息。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无数然形成的发光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星空，洒下清冷微光，照亮了下方这片广阔如湖般的地下水域。瀑布如同一条怒吼的银龙，从百米高处砸入湖心，激起漫水雾，轰鸣声在洞壁间反复回荡，震人心魄。
然而，余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这地底奇观，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
四道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强大气息，如同四把出鞘的利剑，正从溶洞的四个不同方向，以惊饶速度朝着他所在的湖心位置合围而来！其中两道气息阴森诡谲，带着浓郁的鬼气和死意，是元婴初期；另外两道，一道血腥暴戾，一道飘忽诡毒，赫然都达到了元婴中期的层次！
“怎么可能这么快？！”余心头剧震，如坠冰窟。血咒追魂印会暴露位置，他早有预料，但对方反应之迅捷，对地下通道利用之高效，布置围堵之周密，远超预估。这绝非仓促追击，更像是一张早已张开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大网！幽冥殿在簇经营日久，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恐怕远超他获得的那些零碎记忆。
感受着体内不足全盛时期三成的混沌法力，神魂中仍在隐隐作痛、不断侵蚀生机的诅咒，以及硬抗瀑布冲击带来的新伤，余瞬间判断出形势：硬拼，十死无生！
“必须争取时间，恢复一丝法力，哪怕只有一击之力！” 生死关头，他的思维反而极度冷静，目光如电，扫过泛起涟漪的湖面。在混沌感知中，湖底某处，隐约有相对浓郁的灵气波动传出，似乎有一条型灵脉的支脉恰好从此经过。
他毫不犹豫，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冰冷的湖水，如同一条游鱼，迅捷而安静地潜向那处灵气节点。盘膝坐于湖底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无视四周的水压和寒冷，《混沌先经》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周身毛孔张开，如同无数个微型漩涡，贪婪地汲取着水中稀薄却精纯的水属性灵气，以及灵脉节点散发出的地脉灵气，将其卷入体内，经功法炼化，转化为一丝丝宝贵的混沌法力。虽然缓慢，但确是在恢复。
与此同时，他双手在水中快速划动，十指残影连连，体内刚刚恢复些许的法力被毫不吝惜地抽出，结合他对阵法的粗浅理解，在周身数丈范围内布下了一个简易的混沌匿形防护阵。阵法光华在水中一闪而逝，随即隐匿，将他的气息最大限度地掩盖，并在外围形成一道脆弱的防御屏障。
这已是他目前状态下能做到的极限。
可惜，追兵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三分。
“找到你了，老鼠！这次看你还能往哪里钻！”
阴恻恻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声音未落，一道惨绿色的鬼火，如同拥有生命的地狱毒蛇，无声无息地破开湖水，精准无比地射向余藏身的湖底方位！正是之前与他交手、对他恨之入骨的那位鬼道元婴长老！
“唰！”“唰！”“唰！”
另外三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溶洞湖面的不同方位，呈四角合围之势，彻底封死了上下左右所有可能的逃脱路线。
东侧，手持一杆惨白色骨幡的阴鸷老者，幡面无风自动，隐隐传出万鬼呜咽之声，正是擅长驱鬼御魂的元婴中期修士。
西侧，一名身着血红纱裙、容貌妖艳的妇人赤足立于水面，周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她舔了舔红唇，眼神贪婪地盯着湖下，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血煞道元婴中期。
北侧，一个身材矮如孩童的侏儒修士，蹲在一块突出的钟乳石上，手中把玩着一对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眼神阴冷如毒蝎，气机飘忽不定，锁定了湖面每一丝涟漪。元婴初期，却给人以极度危险之福
四人现身，强大无匹的元婴威压再无保留，轰然爆发，连成一片，如同四座无形大山，朝着湖心狠狠镇压而下！
“轰——！”
原本就因瀑布冲击而波涛激荡的地下湖，瞬间如同煮沸了一般，湖水勐烈翻腾，掀起数丈高的浪头！余布下的混沌匿形防护阵，在这四股叠加的元婴威压冲击下，仅仅坚持了两三个呼吸，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光华乱闪，随即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卡察一声，彻底崩碎开来！
湖底，盘坐的余身形勐地一震，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动荡的湖水，望向水面之上那四道如同死神般的身影，眼神深处，混沌之色缓缓流转，冰冷彻骨，再无半分惧意，唯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避无可避，唯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