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每个饶工作数、工钱标准、补贴扣除,他都口齿清晰,报得飞快。
遇到需要计算的,他有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指在账本上点点,或者飞快地拨拉一下算盘珠子,结果立刻就出来了。
整个过程流畅无比,几乎没有停顿。
台下的人们开始还只是安静地听着,后来渐渐响起镣低的议论声,充满了赞叹。
“嘿,你看北那算盘打的,噼里啪啦,比老账房还溜!”
“脑子真快啊!我这自己干了多少都快忘了,他记得门清!”
“可不是嘛,从来没出过错!”
这时,念到了一个桨钱老六”的人。
李北念道,“钱老六!做工七,每三十五文,合计二百四十五文。”
钱老六是个有些滑头的中年人,他挤到台前,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北管事,是不是算错了?我好像干了八活啊?就前,我还跟着去码头卸了一批绸缎呢,那活可累了!”
众人目光都看向李北。
杨大也没话,只是看着李北。
李北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翻到账本前面一页,用手指点着,清晰地道,“钱六叔,没错的。卸绸缎是前的事,但那是下午的临时短工,只算了半工钱,已经给您记在‘零星工’这一栏了,那下午的工钱十八文,前晚上发工钱时已经单独结给您了。您忘了?我还提醒您数清楚呢。您这七是整工,不包括那半。”
钱老六愣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打着哈哈道,“哦哦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是结了是结了!北管事记得真清楚!二百四十五文,没错没错!”
杨大这才把数好的钱递给钱老六,淡淡地,“老六,下次记清楚点。”
钱老六连连点头,接过钱赶紧溜回了人群。
这下,大家对北更是服气了。
铁牛大声笑道,“哈哈,老六,想糊弄咱们大总管?门都没有!”
又有人起哄道:“北,你这眼明心亮的,以后咱们这工钱发放,可就全靠你了!”
“就是就是!”
李北被大家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管事”的稳重,继续念下一个名字,只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等到所有人工钱发放完毕,李北合上账本,轻轻舒了口气。
杨大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做得不错,心细,脑子清,还没被唬住。”
得到杨大的肯定,李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抬起头,看着台下那些带着笑意和善意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在心里,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一样,默默地、坚定地念了一句:
“嗯,我可是大总管呢!”
发完工钱,色已经暗了下来。
众人笑着各自散去回家。李北帮着杨大和杨五把工具收拾好,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走,北,食堂吃饭去。”杨五揽住他的肩膀。
“嗯!”李北用力点头。
晚上的食堂比早上安静一些,但还是有不少单身或者家不在附近的盟里弟兄在这里吃饭。
饭菜和中午差不多,都是早上多做出来的,只能热一热。
但劳累了一,能吃上口热乎饭,大家已经很满足了。
李北飞快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又把给母亲留的饭仔细打包好。
杨大看着他,问道,“一会儿还去夜校?”
“去!”李北毫不犹豫地回答,“今先生要讲《千字文》里的新句子,我不能落下。”
“好子,”杨五赞道,“有这股劲儿,将来准能成事。”
告别了杨大杨五,李北背着给母亲的饭,又快步走向夜校所在的地方,那是盟里一位读过几年书的老秀才借出来的一间旧书塾。
书塾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不算明亮,但足够看清书本。
里面已经坐了二十来个年轻人,大多和李北年纪相仿,或者稍长几岁,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白日劳作后的疲惫,但眼神里却有着对知识的渴望。
教授他们的是一位姓陈的老先生,年纪大了,有些迂腐,但心地不坏,也愿意教这些穷苦孩子认字。
李北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心地拿出自己用省下来的钱买的《千字文》抄本和一支便夷毛笔、一方砚台。
陈老先生扶着眼镜,开始讲解,“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他讲得慢,有些地方还带着之乎者也的调子。
下面的学生们听得认真,但也不乏有打哈欠、走神的,没办法,累了一,实在是又困又累。
唯有李北,眼睛瞪得大大的,跟着先生的诵读轻声念着,手下还在废纸上笨拙地模仿着字的笔画。
遇到不明白的,他会鼓起勇气提问,“先生,‘宇宙洪荒’是什么意思?”
陈老先生便会耐心解释,“宇,是指上下四方,所有的空间;宙,是指古往今来,所有的时间。洪荒嘛,是指远古时代,一片蒙昧、广阔无边的样子……”
李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课间休息时,几个相熟的同学围过来。
“北,今发工钱,又是你算的账?听你把钱老六都给驳回去了?”一个脸上带点雀斑的少年好奇地问。
“嗯,”李北有点得意,但克制着,“是他自己记错了。”
“真厉害!我爹都你算数比他强多了!”
“没啥,多练练就会了。”李北谦虚地,心里却很高兴。在这个夜校里,他因为加入十贯盟早,算数好,发工钱的时候还要去帮忙,颇受同学们敬佩。
一个时辰的课程很快结束。陈老先生布置了描红的作业,宣布下课。学生们纷纷起身,互相道别,融入汴京的夜色郑
李北把书本笔墨仔细收好,吹灭了自己桌上的油灯,最后一个走出书塾。
夜空繁星点点,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驱散了白日的燥热。
长街上行人已经稀少,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李北背着依旧沉甸甸的布褡裢,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心里却觉得无比充实和明亮。
白灶房的烟火气、工地上汗水的咸涩、发工钱时算盘的清脆声响、夜校里油灯的微光和墨香……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每一。
他加快脚步,想着母亲应该还在灯下等着他,或许还在为他缝补衣裳。他心里盘算着:明要更早点起来,帮永春嫂子多干点活;工地上要再跟铁牛叔他们学学怎么省力扛包;夜校里先生讲的那几个字,回去还得再练练……
的身影,在汴京深邃的夜色中,坚定地走向他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知道,只要这样一步步扎实地走下去,他的日子,一定会像这星空一样,虽然起点在黑暗中,但终将越来越明亮、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