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在空荡的走廊尽头猝然炸裂,尖锐得像要刺穿耳膜。齐砚舟刚冲出电梯,手机就在掌心持续震动,信息科的人正将最新分析数据疯狂往他加密邮箱里传输。他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手术室方向疾走,一边用拇指划开屏幕。一条醒目的红色警报日志跳入眼帘:凌晨七点四十三分,三号手术室的体外循环机核心控制系统,接收并部分执行了一段来源异常的指令数据包。追溯Ip路径,源头再次指向那个位于b2层、已被遗忘的备用终端。医院的初级防火墙拦截了大部分恶意代码,但一个伪装成系统自检协议的模拟报警程序,却被成功激活并嵌入了运行队粒
他知道,这绝非偶然的电子幽灵。
手术室厚重的自动门虚掩着一道缝隙,里面无影灯惨白刺目的光芒如利刃般切割出来,照亮了门外一片慌乱的地面。他抬脚,用肩膀顶开门,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室内的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监护仪发出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规律与安抚,变成一片嘈杂紊乱的嘀嗒蜂鸣。心率波形疯狂跳跃,血压数值在不安全的区间剧烈波动。然而,手术台上,那位年过半百、胸骨区域已消毒备皮的患者,却安静地躺在那里,胸膛随着呼吸机节奏平稳起伏,面色并无异样。监测麻醉深度的脑电指标也显示,他正沉陷于药物构筑的安稳睡眠郑
主刀医生僵立在手术台旁,举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尽管口罩遮住了他下半张脸,但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了混杂着困惑、惊惧与职业本能挣扎的剧烈风暴。
“参数……所有参数都不对!”主刀医生的声音从口罩后闷闷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五分钟前还一切正常,突然就全乱了!可病人体征……”
齐砚舟没有立刻回应。他快步走到床边,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患者裸露的胸廓、平静的面容。他伸出手指,极轻地触探患者颈动脉——搏动有力而规律。查看指端——甲床颜色红润,未见紫绀。患者眼睑闭合,睫毛细微的震颤符合当前麻醉深度。
他闭上双眼。
三秒预演,强行启动。
脑海中的画面高速推演:接下来五分钟内,由于手术室突发的嘈杂和紧张气氛作为外界应激源,患者体内的儿茶酚胺水平会产生轻微、短暂的升高。这会导致血压出现一过性的先升后降波动,心率随之代偿性加快。但这种程度的生理波动,仍在人体可代偿范围内,不会立即引发恶性心律失常或器官灌注不足,远未达到需要紧急终止手术的危机程度。问题的核心,是那台被恶意程序干扰、不断发出错误警报的监护仪,它在制造恐慌,而非反映真实危机。
他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传来熟悉的抽痛。但他的声音出口时,却异常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呼吸机参数,手动下调呼吸频率零点五升每分钟。麻醉维持剂量,按原计划不变,暂不追加。”
负责麻醉的住院医师和巡回护士同时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不确定。
“照做。”齐砚舟重复,语气不容反驳,“现在。”
然而,就在护士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呼吸机调节旋钮的刹那——
“砰!”
手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用力撞开,金属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三个穿着深色休闲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的男人,如同旋风般闯了进来,粗暴地推开了试图阻拦的年轻实习医生。无菌区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为首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青春期残留痘坑疤痕的男人,一眼就锁定了监护仪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和刺目的红色警报标识。他根本不管什么无菌原则,一个箭步冲到手术台边,手指几乎要戳到监护仪屏幕,唾沫星子横飞地吼道:“你们这些庸医!杀人了是不是?!机器都他妈疯了!人都这样了还敢动刀子?!啊?!”
第二个男人迅速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身体一横,几乎堵死了进出口。他手里高高举着一部智能手机,摄像头明确无误地对准了手术台和忙碌的医护人员,屏幕亮着,显然正在录像。
第三个男人看起来年纪稍长,动作更显油滑。他用力一巴掌拍在贴满无菌指引的墙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声音比第一个人更大,带着煽动性的愤怒:“主刀的是谁?!给老子站出来!今这事不给个交代,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原本在门外劝阻的医院安保人员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面对这三个气势汹汹、明显有备而来的闯入者,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不敢轻易发生肢体冲突。手术室内,原本精密运转、如仪式般庄重的无菌环境与工作流程,被彻底打乱。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消毒水和专注的气息,而是暴躁、威胁与失控的恐慌。
齐砚舟站在原地,身体甚至没有转向闯入者。他只是用眼角余光,冷静地扫过那个冲在最前面、吼得最大声的男人。三十岁上下,体格健壮,脖子上挂着一张用蓝色挂绳系着的医院内部临时访客工牌,照片有些模糊。就在对方因为激动而身体前倾时,齐砚舟突然上前半步,伸出手,不是去推搡,而是用两根手指,精准而迅速地将那张工牌翻转过来。
工牌背面,印刷体的员工编号清晰可见:。
这个编号,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齐砚舟的记忆。
上周三,后勤维修部提交了一份常规人事变动报告。编号的合同制电工,因慢性肾功能衰竭恶化,正式提交了离职申请,附有老家市级医院出具的透析治疗证明和住院单据。报告此刻应该还躺在他办公室的待批文件里。也就是,真正的号员工,此刻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如此生龙活虎。
眼前这个人,是冒牌货。
“你叫什么名字?”齐砚舟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室内的嘈杂。
痘坑男被这突然一问弄得愣了一下,嚣张的气焰微微一滞,没有立刻回答。
“你我们的设备有问题,”齐砚舟不等他反应,语速平稳地继续追问,目光如手术刀般刮过对方的脸,“那么,作为‘专业人士’,请你告诉我,这台多参数监护仪的国家强制校准周期是多久?上次全院计量检测的报告编号是多少?设备验收单上,院方签字代表的姓名是什么?”
一连三个极其专业、且属于设备管理部门内部细节的问题,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
痘坑男张了张嘴,眼神开始闪烁,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身后那两个同伙,也明显露出了迟疑和慌乱的神色。
齐砚舟转而看向那个举着手机录像的男人:“你在录像?打算直播还是留证据?”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空气中无形的信号,“可惜,从你们闯入触发门禁警报那一刻起,三楼东区所有手术室范围的无线网络信号,包括私人手机热点,都已被信息科强制屏蔽并接管。你现在拍下的任何画面,一帧都传不出去。”
录像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机屏幕朝向不自觉地偏转了角度。
齐砚舟不再看他们,迅速侧身,对紧守在患者头侧的护士长低声而快速地下令:“你带两名器械护士,守好床边无菌区域,任何非医疗人员胆敢靠近一步,立刻呼叫保安强制带离。患者有任何细微生命体征变化,直接向我报告。外面这些声音,当噪音处理。”
护士长郑重点头,立刻移动位置,与另外两名护士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将手术台与闯入者隔开,眼神警惕。
齐砚舟拿起挂在腰间的内部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清晰冷静,传遍安静了许多的手术室:“保卫科总台,我是齐砚舟。现命令:立即封锁外科楼b区与c区所有通道及出入口,执行只准出、不准进的临时管制。信息科,同步切断三楼东区全部非授权视频、音频信号采集与传输路径,优先级最高,包括私人移动设备潜在的热点中继。”
对讲机那头传来两声干脆利落的“收到”。
做完这些,齐砚舟才缓缓转回身,正面迎向那三个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男人。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你们不是这位患者的家属。真正的直系家属,患者的儿子,因为过度焦虑引发高血压,十分钟前我刚批准他进入IcU家属休息区吸氧镇静,此刻有护士专人陪同。你们,”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是被人花钱雇来的,对吗?”
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恢复了部分功能后,那规律却略显急促的“滴滴”声。
齐砚舟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锁死痘坑男:“你的工牌是伪造的。编号的员工,此刻正在临市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血液透析中心接受治疗。冒用他人身份,伪造证件,强行闯入医院核心无菌手术区域,扰乱正常医疗秩序,这些行为,足够我现在就报警,让警方以‘寻衅滋事’和‘危害公共安全’嫌疑请你们回去协助调查。”
痘坑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反驳:“我……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那你告诉我,”齐砚舟的语气陡然下沉,带着冰冷的诘问,“你声称要保护的‘亲人’,住在心外科哪个病区?几号床?患者姓名是什么?最后一次心脏彩超检查是什么时候?主诊医生是谁?”
“……不、不是我儿子……”痘坑男的气势彻底垮了,声音低了下去。
“那是你弟弟?亲戚?还是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齐砚舟的目光转向另外两人,“你们呢?雇主是按时给你们结算,还是谈好了一口价?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举着手机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将手机屏幕熄灭,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内兜。
“我们……我们就是听有事,过来看看!问问情况!”堵在门口那个年纪稍长的男人勉强嚷了一句,但声音里的虚张声势已经掩盖不住底气的匮乏。
“好。”齐砚舟点零头,仿佛接受了这个法,“那我就告诉你们‘情况’。”他抬手指向手术台,“这位患者,患有严重的三支冠状动脉病变,今预定进行的是心脏搭桥手术。所有术前评估,包括心肺功能、凝血状态、影像学检查,全部符合手术指征,无绝对禁忌。监护仪之所以显示异常,是因为有人通过网络非法入侵医院设备系统,发送了干扰信号,故意触发虚假报警程序。患者的真实生命体征,目前是稳定的。”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鼓点上:“而你们,未经允许,暴力闯入手术重地,破坏严格的无菌环境,极大增加了患者术后感染、甚至是手术失败的风险。如果因为你们的行为导致任何不良后果,你们,以及指使你们的人,将承担相应的民事乃至刑事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段话的份量沉淀下去,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朝向三人,上面显示着正在呼叫的界面:“我已经通知保卫科调取从你们出现在医院开始的全部监控录像,并向辖区派出所备案。你们现在自己离开,去保卫科登记身份信息,或许还能解释为‘误闯’。如果再滞留簇,妨碍医疗救治,那就是确凿的‘妨碍公务’。”
三人僵在原地,眼神慌乱地交流着。
齐砚舟不再等待,直接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拨出键,将听筒贴近耳边:“保卫科吗?人还在三号手术室门口。三名陌生男性,冒用他人身份,强闯手术区,扰乱秩序,涉嫌违法。请立即增派警卫,带他们去登记室暂时看管,等待警方前来处理。”
电话那头传来明确的应答。
痘坑男第一个扛不住了,他猛地一低头,转身就往外挤。录像男紧随其后,脚步仓促。那个堵门的年长男人看着同伴逃离,又看了看齐砚舟冰冷的目光和闻讯赶来的、更多身穿制服的保安身影,最终也一咬牙,灰溜溜地低头快步离开。
安保人员立刻跟上,形成押送之势。
手术室的门再次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室内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医疗设备运转的声音和医护人员压抑的呼吸。
齐砚舟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放松,左肩伤口处迟来的剧痛便狠狠抽动了一下,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他强行忽略,快步走回手术台边,问守在患者头侧的护士:“患者情况?”
“血压开始回落,趋于平稳。心率也慢下来了,齐主任。”护士快速汇报,声音里带着后怕。
齐砚舟点零头,看向主刀医生。对方已经拉下口罩上沿,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主刀医生心有余悸,“他们再闹下去,家属要是被引来,看到这场面,手术非停不可。”
“你处理得对。”齐砚舟肯定道,“没有在恐慌中擅自更改麻醉或手术方案。”
“要不是你来得及时,镇得住场……”主刀医生摇摇头,“他们就是冲着搅黄手术来的,对吧?”
“不止。”齐砚舟的目光扫过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更深的阴影,“设备被动手脚,制造技术恐慌;‘医闹’准时出现,煽动情绪,制造信任危机。时间掐算精准,环环相扣。幕后的人,不仅熟悉医院流程,恐怕还在实时盯着这里的动态。”
但他没有时间继续深究。敌人藏在暗处,而战场,此刻就在这里。
病人还躺在手术台上,胸骨区域的皮肤标记线清晰可见,等待着一场拯救生命的精准切割。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深入肺腑,驱散了些许疲惫与疼痛。接过巡回护士递来的无菌手套,熟练地戴上,收紧腕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伸手去取手术刀时——
“咚咚咚!”
门外再次传来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紧接着,没等里面回应,门就被略显粗暴地推开了。
两名保安带着一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女人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有些凌乱,眼眶通红,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纸张,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一进门,目光就慌乱地搜寻,最终定格在手术台上,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我儿子!那是我儿子!你们……你们不能随便给他动刀!我还没签字!我不同意!”
齐砚舟握着手术刀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住了零点一秒。
刀锋的寒光,映亮了他沉静如深潭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