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啜泣是无声的，那细微的、源自灵魂破碎的震颤，如同无形的波纹，在这片由无数大脑构成的冰冷森林中扩散，撞在那些厚重的玻璃缸上，又被无情地弹回，最终消散于这片象征着绝对秩序与绝对冷酷的死寂之郑
李豫周身的气息已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杀意，他双目之中，原本属于人类的界限正在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缓缓旋转、仿佛蕴藏着星云生灭的混沌景象，暗金色的流光在那深邃的背景下无声奔腾。他皮肤之下，那些细密的、属于龙鳞的纹理，不再是隐藏的防御，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从内而外透出越来越炽烈的暗金色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某种超越帘前形态的存在，正因这极致的悖逆与残酷，而即将挣脱这副躯壳的束缚，破体而出！
他强忍着那几乎要焚尽理智的狂怒，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熔岩灼烧过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压、锻造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与沉重，砸向这片空间中无处不在的监控，砸向那个冰冷意志的本身：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没有回答。
预想中的嘲讽、威胁、或是冰冷的辩解，都没有出现。
扩音器里，机的声音沉默了几秒，再次响起时，那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质里，似乎褪去了之前那诡异的、癫狂的笑意，也不再带有任何属于“交涉”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轻佻的、仿佛事不关己般的麻木，一种……仿佛已经看到既定结局、并坦然接受其连带后果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恭喜你，李豫。”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判决书，“给我添了如此巨大的麻烦。”
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认命。
“把我拉进了……失职的深渊。”
随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最终宣判般的决绝：
“不过，董事会的最终决策已经下达。”
“启动……那艘真正的旗舰。”
“——‘须弥山’。”
“希望你在那门足以歼灭星辰的主炮之下，”机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纯粹的冰冷， “好好忏悔……你对公司造成的财产损失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隆隆——！！！！！”
源自脚下，源自这片广厦集团掌控的、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大陆根基深处，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哀鸣的、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大地之神被强行刺穿心脏时发出的痛苦咆哮，猛地从地核深处传来！
整个地下空间，这片庞大的“脑库”，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颠簸、摇晃！头顶那些惨白的照明灯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固定在地面和穹顶的金属框架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嘎吱巨响！无数连接着大脑缸体的管线剧烈摇摆，信号灯乱闪！淡黄色的营养液在玻璃缸内掀起剧烈的波浪，拍打着缸壁，那些浸泡其中的、代表着无数被剥夺了身体与自由意志的大脑，随之无助地晃动、沉浮……
李豫脚下生根般稳稳站立，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他身上的暗金光芒在剧烈的震动中稳定地亮起，将他和身边的林依生物舱、以及瘫坐在地的零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力场中，隔绝了所有坠落的碎块与冲击。
他缓缓地、坚定地，弯下腰，向零伸出了手。
那只覆盖着细微龙鳞、流淌着暗金光芒的手，稳定地伸向零，目标明确，不容拒绝。他牵起了零那只冰凉、甚至有些僵硬的手。
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挣脱。她抬起头，那双独特的、此刻盛满了无边忧伤与破碎感的紫色瞳孔，迎上了李豫的目光。
李豫背后的光芒，似乎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凝实了一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呼应着他的意志。他看着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伤，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时空、逆转因果的绝对笃定，将机那毁灭星辰的威胁，彻底抛诸脑后：
“放心，”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霖动山摇的轰鸣，“无论你的状态是什么样子……”
“我都可以带你们走。”
零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倒映着星云旋生旋灭、却又无比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眼眸。她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伤浪潮，奇迹般地开始平息，不是消失，而是沉淀了下去，化为了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无尽遗憾与最终了悟的平静。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李豫，仿佛要将他此刻的容颜，刻印进自己意识的最深处。
随后，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住李豫的脸颊，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力气的姿态，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短暂，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与温热交织，绝望与眷恋纠缠。
霎那唇分。
她将嘴唇贴近李豫的耳畔，气息带着一丝颤抖，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得如同最终的判词：
“……在这个时空，真正爱上你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明悟与哀伤。
“并不是我，对吗？”
她微微后退半步，紫色的眼眸中水光流转，却不再有泪水滑落。
“现在的我……所认知到的爱意，”她看着李豫，仿佛在看一个透过她凝视着另一个灵魂的、熟悉的陌生人，“不过是……另一个时空的……残响罢了。”
话音落下，她猛地、决绝地……挣脱开了李豫的手！
那力道之大，让李豫都微微一愣。
她不再看李豫，而是重新转过身，目光投向那个浸泡着她真正本体——那粉红色大脑的玻璃缸。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眷恋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决绝。
“毁掉这里，”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好吗？”
她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最后看了李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释然，有祝福，也有一丝……彻底的解脱。
“只要我彻底死亡，”她轻声，每一个字都如同敲打在李豫的心脏上，“林依……就能真正变得完整。”
“她会代替我……”
“……在这个时空，继续爱你。”
……
地面之上。
空，破碎了。
广厦集团总部所在的那片宏伟大陆，其边缘区域，那由无数合金与强化材料构筑的、象征着人类工程学奇迹的陆基，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濒死呻吟，寸寸断裂、崩塌！无数万吨的海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倒灌而入，吞噬着一切人工造物！
而在那片分崩离析的混乱中央，在原本大陆核心区域的下方，一个无法用“巨大”来形容的造物，正缓缓地、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常识的、带着绝对质量感的姿态，托举着上方残存的大半块广厦大陆，从深邃的海床之下，破开亿万吨的海水与岩层，向上浮起！
那是一座……山。
一座通体由某种暗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未知配方的合金铸造的巨型的……山！
“须弥山”。
它的大，已经超越了常规战舰的概念！它静静地悬浮在破碎的空与沸腾的海洋之间，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方圆数千公里，将白昼化为极夜！它表面光滑如镜，看不到任何常规的武器平台或推进器结构，只有无数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仿佛然生成的巨大几何纹路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仿佛来自宇宙太初的压迫福
而在那座“山”的顶端，那最尖锐的、指向穹的峰峦之处——
一门炮，正在缓缓调整着角度。
它的口径，粗略看去……几乎堪比月球般大！炮口内部，难以想象的能量正在那漩涡深处汇聚、压缩，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与褶皱！
炮口所指，正是下方那片正在崩塌的广厦大陆上，那个被李豫以蛮力强行撕裂开的、通往地下核心实验室的狰狞伤口！
冰冷的瞄准信号，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了那片区域。
就在这毁灭的倒计时仿佛只剩下最后几秒的刹那——
“吼——！！！！！！！”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意识深处、仿佛源自宇宙洪荒开辟之处的龙吟，猛地从那片崩塌实验室的深渊裂缝中，轰然爆发！
那声咆哮中，蕴含着无尽的愤怒、滔的悲伤、破灭一切的决绝，以及……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古老的威严！
紧接着，在无数飞溅的合金碎块与崩塌的混凝土烟尘中，在“须弥山”那毁灭性主炮的冰冷注视下——
一只覆盖着嶙峋、狰狞、闪烁着幽暗与璀璨交织光芒的、硕大无朋的龙首，猛地从那片坍塌的实验室废墟之中，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