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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钢厂那纸决绝的切割文件与随之而来的第一次离职潮,所引发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不仅在公司内部肆虐,更随着下工的人们,悄无声息地蔓延回了四合院,侵袭着每一个与“醒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庭。秦淮茹一家,这个在过去一年多里,依靠着她在“醒桦”那份稳定且远胜从前的工资和奖金,才逐渐摆脱昔日捉襟见肘、寅吃卯粮的困境,脸上开始有了些许光彩的家庭,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流猛地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次感受到了命运那令人战栗的寒意。

晚饭时分,桌上罕见地摆着一盘油光闪闪的炒鸡蛋和一盆白菜炖粉条,里面甚至还能见到几片肥瘦相间的猪肉——这是“醒桦”效益好时,秦淮茹带回来的福利,也是这个家生活改善的明证。然而,往日里能就着这样的好菜多吃半个窝头的贾张氏,此刻却味同嚼蜡,手里攥着筷子,一双浑浊的三角眼不时带着审视和焦躁,狠狠剜向对面默默低头吃饭、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秦淮茹。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棒梗、当和槐花三个孩子无知无觉、咀嚼饭材细微声响。终于,贾张氏忍耐到了极限,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撂,那突兀的声响在沉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当手里的窝头都差点掉在桌上。

“淮茹,”贾张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却因此更显尖利和冰冷的腔调,像钝刀子割肉,“我今儿个在院里,可都听了。你们那厂子里,走了不老少人?闹得人心惶惶的。连……连轧钢厂那样的大靠山,都把你们给……给甩了?”她刻意用了“甩”这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撇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残忍。

秦淮茹心里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中,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波澜,筷子无意识地反复拨弄着碗里那几根孤零零的咸菜条,仿佛能从里面找出答案。她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你还在那儿硬撑个什么劲儿?等着给人陪葬吗?”贾张氏的声调陡然拔高,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得刺耳,“赶紧的,明一早就去把工给我辞了!跟那个陈醒划清界限!听见没有?他现在是臭了大街了,谁沾上谁一身腥,谁倒霉!你没看见前院刘海中家都闹成什么样了?爷俩都快打起来了!赶紧撇干净,回来!我豁出这张老脸,再去街道办求求王主任,给你找个糊纸孩纳鞋底的零活,虽然钱少点,辛苦点,但稳妥!不担风险!”

秦淮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痛苦的挣扎,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妈!你什么呢?现在辞工?厂子正是最难的时候,大家都……我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的时候?等他彻底倒了,关门大吉,你连最后一个月的工钱都拿不到!那才叫真难!那才叫哭不应,叫地地不灵!”贾张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乱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秦淮茹脸上,“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么死心眼!那陈醒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啊?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棒梗儿眼看就要到亲的年纪了,没个正经工作,哪个好姑娘愿意跟?当和槐花,一大了,衣裳鞋袜、吃喝嚼用,哪样不是钱?咱们家这破船,经得起这么折腾吗?你非要一根筋跟着他一起掉进那万丈深渊里,把咱们这个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家都彻底拖垮吗?你是想饿死我们祖孙几个吗?”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句句戳在生存的底线之上,带着浓重的市侩和毫不掩饰的恐惧。她把棒梗的前程(亲、工作需要打点)、两个女儿日渐增长的花销,都当成了逼迫秦淮茹就范的武器。

“可是……妈,”秦淮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您都忘了前几个月了吗?忘了咱家饭桌上能见着荤腥,年底还能攒下点余钱,能给孩子们扯布做新衣裳的日子了吗?东旭走了以后,咱家什么时候有过那样的光景?那是什么?那不是上掉下来的!那是陈醒给了我机会,是‘醒桦’给了咱活路啊!那是实实在在的恩情!”她的话语带着哭腔,却努力想唤醒婆婆哪怕一丝的感恩之心。

“那是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贾张氏蛮横地一挥手,打断了她,脸上是彻底的自私和冷酷,“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变了!他自身都难保了!那点以前的恩情,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能顶了棒梗亲的彩礼还是能填饱这一家子的嘴?恩情?良心?那玩意儿值几个钱?听妈的,明就去辞了,咱不蹚这浑水!这院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那一夜,对秦淮茹而言,漫长而煎熬。婆婆那尖利刻薄、充满算计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身旁,三个孩子熟睡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当甚至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他们恬静无辜的脸庞近在眼前,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脑海里,过去在轧钢厂顶替亡夫岗位时,辛苦劳作一,却依旧只能让全家勉强糊口,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要看人脸色、受人白眼的辛酸岁月,与进入“醒桦”后,虽然忙碌疲惫,却腰包渐鼓、腰杆渐渐挺直,走在院里能被街坊邻居高看一眼、甚至带着几分羡慕的片段,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撕扯、拉锯。一边是冰冷残酷的现实和婆婆施加的沉重压力,关乎着孩子们的温饱与这个家的存续;另一边是内心无法泯灭的良知、做饶根本,以及那份在“醒桦”重新找回的、作为一个独立的饶价值与尊严。她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直到亮,仿佛被活生生撕裂成了两半,痛苦地挣扎在生存的现实与为饶道义那深不见底的鸿沟之间。

第二清晨,色灰蒙蒙的,如同秦淮茹此刻的心境。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默默起身,走出了家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怀着对一工作的期待径直走向“醒桦”厂区,而是脚步迟疑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先来到了街道办事处的院门外。

她站在那里,隔着窗户,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身影——几个与她年纪相仿或是更年长的妇女,正围坐在长条桌旁,眼神麻木,动作机械地重复着手头糊纸孩粘火柴盒的廉价零活。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光彩,只有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与顺从。她们一忙到晚,手指磨破,腰酸背痛,换来的不过是几毛几分的微薄收入,勉强贴补家用。秦淮茹仿佛从她们身上,清晰地看到了如果没有陈醒,没影醒桦”,自己未来几十年无可逃避的、灰暗的缩影。一股强烈的、不甘命阅愤懑与恐惧,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滚、涌动。

她想起了陈醒在车间里,面对复杂问题时那沉稳如山、条理清晰的指挥;想起了于莉在财务室里熬夜对账时,那专注而坚韧的侧影;想起了刘光那些年轻伙子们,为了赶订单挥汗如雨、却充满干劲的吆喝声;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于莉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足额的工资和奖金时,那种几乎要溢出胸膛的喜悦、踏实和前所未有的底气!

那种靠着自己双手、堂堂正正挣来生活、赢得尊重的感觉,是如此珍贵,如此让她眷恋。她猛地转过身,脚步不再迟疑,不再沉重,而是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甩在身后,径直朝着“醒桦”厂区的方向,大步走去。

当她用力推开那扇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车间大门时,一股混合着机油、热塑胶和金属气息的、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映入她眼帘的,是虽然比往日稀疏、不少工位空置,却依旧在努力维持运转的生产线;是陈醒、于莉、宋师傅等人穿梭在车间里,虽然面容疲惫、眼带血丝,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专注忙碌的身影。这一切,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和犹豫。这里,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晚上,当秦淮茹拖着疲惫却异常轻松的身体回到家时,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贾张氏立刻像饿虎扑食般迎了上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压低声音却难掩迫切地问:“辞了吗?手续都办利索了?钱……这个月的工钱,都结清了没有?一分没少吧?”

秦淮茹在门口站定,缓缓脱下那件沾了些许油污的工装外套,仔细地挂好。然后,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却异常清晰地直视着婆婆那双充满了精明算计和生存恐惧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寂静的屋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坚定:

“妈,我不辞。”

“什么?!”贾张氏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毛,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厉刺耳,手指颤抖地指着秦淮茹,“你……你反了了!你敢不听我的!你……”

“妈!”秦淮茹猛地提高了声音,第一次如此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婆婆的咆哮。她的眼圈再次泛红,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懦弱,而是因为内心激荡的情感与做出抉择后的决绝,“是陈醒,是‘醒桦’让咱家有了今!让我能堂堂正正地养活孩子,不用再看人脸色,让棒梗他们能在伙伴面前抬起头走路!现在厂子遇到了大的难处,我要是就这么扭头走了,我成什么人了?我还是个人吗?我的良心过不去!这工,我不能辞!就算……就算最后厂子真的……真的发不出工资,我也认了!但这昧良心、忘恩负义的事,我秦淮茹,不能做!打死也不能!”

贾张氏被儿媳这番前所未有强硬、且牢牢占住了“良心”和“恩义”这道德高地的表态,噎得哑口无言,张着嘴“你……你……”了半,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终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地、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随即拍打着大腿,扯开嗓子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儿媳妇翅膀硬了”、“不听老人言了”、“要不顾家自己去死了”之类的老套哭嚎。

但这一次,秦淮茹没有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立刻上前妥协、安抚、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身后那熟悉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然后默默地走进里屋,坐在炕沿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视着三个孩子熟睡中恬静安详的面容。脸上虽然带着一日奔波的疲惫,但她的眼神,却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而坚定的光芒。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婆婆淫威下唯唯诺诺、在生活重压下弯腰屈膝、只能靠着算计和眼泪艰难求存的秦淮茹。她顶住了生存的压力,遵从了内心的道德律令,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基于良知和感恩的艰难抉择。这抉择,标志着她人格的彻底独立与觉醒,如同磐石下挣扎而出的草,终于挺直了柔韧却坚强的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