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血色未褪。
龙吟湾海域漂浮的船只残骸、焦黑的木板、浸血的杂物,以及随波逐流的尸体,在渐渐亮起的晨光下,勾勒出一幅残酷而清晰的胜利画卷。海水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久久未能消散。海鸥成群地盘旋低飞,发出尖锐的鸣叫,不知是在哀悼,还是在啄食某些飘浮的“食物”。
湾内码头上,气氛却与海上的惨烈截然不同。虽也肃穆,却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昂扬。
临时搭建的检阅台下,一队队水手、船匠、驻防士兵列队而立。他们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有人缠着绷带,有人眼眶深陷,但每个饶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炽热地望着台上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玄色北疆王旗,以及旗下肃立的身影——陈沧澜、公输衍、还有特意从睿城快马加鞭赶来的赵千钧。
赵千钧手中捧着一卷刚刚统计完毕的初步战报,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龙吟湾防卫反击战,历时一日夜,大捷!”
“此战,共击沉、焚毁、俘获敌各类船只一十九艘!其中倭寇关船、安宅船十一艘,海盗船八艘!”
“毙尚寇逾八百,俘获轻重伤者及投降者二百三十七人!其中,包括倭寇‘八幡党’头目以上七人,海盗头目三人!其突袭主力,近乎全军覆没!”
“缴获尚完好的倭刀、弓矢、皮甲等兵器五百余件,金银铜钱及劫掠财物合计价值约一万五千两白银!”
“我北疆水师方面:新造主力舰‘镇海号’轻微擦伤,舰载‘蝎子弩’一架因连续发射机件过热需检修,‘火龙出水’发射架两组轻度损毁;‘靖海级’二、三号舰各中流矢数支,无碍。水手阵亡九人,伤二十七人;岸防及伏兵阵亡三人,伤十一人。”
数字冰冷,却带着滚烫的力量。每一个战果,都凝聚着心血、汗水、智慧与牺牲。当赵千钧念出“大捷”二字时,台下许多人已经红了眼眶,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当听到己方伤亡数字时,又不禁沉默肃然,望向那些被白布覆盖、静静停放在一旁的同袍遗体。
“此战,”赵千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非一舰一船之功,非一人一地之劳!是王爷运筹帷幄,定策于千里之外!是陈沧澜总管临机决断,指挥若定于波涛之上!是公输先生及诸位工匠呕心沥血,铸此海上利刃!是在场每一位将士、水手、工匠,不畏强敌,舍生忘死,方有此辉煌胜绩!”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此战,打出了我北疆水师的威风!打出了我北疆保境安民的决心!更向这东海之上所有魑魅魍魉,所有心怀叵测之辈,昭告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犯我北疆海疆者,虽远必诛,船毁人亡!”
“北疆万胜!王爷千岁!”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瞬间点燃了全场。
“北疆万胜!王爷千岁!”
“北疆万胜!王爷千岁!”
声浪如潮,一波高过一波,在群山环抱的龙吟湾内回荡,仿佛要冲破那险峻的“龙门”,传向更广阔的海洋。
陈沧澜站在赵千钧身旁,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望着台下那一张张激动、自豪、甚至有些稚嫩却已历经血火的面孔,胸膛剧烈起伏。半生郁结,十年蛰伏,所有的屈辱、不甘、等待,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与补偿。他猛地单膝跪地,朝着睿城方向,抱拳过头,嘶声喊道:“末将陈沧澜,幸不辱命!此战之功,皆赖王爷威,将士用命!沧澜,代北疆水师全体将士,拜谢王爷!”
公输衍亦是老泪纵横,深深揖礼。台下众将士水手,齐刷刷跪倒一片。
赵千钧扶起陈沧澜,低声道:“陈总管,请起。王爷有言,此战之功,当归于所有浴血奋战之将士。你与公输先生,居功至伟,王爷必有厚赏。然,战后之事,千头万绪,仍需你等操持。”
陈沧澜起身,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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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比朝廷邸报更快的速度,沿着海岸线飞速传播。
最先得到确切消息的,是柳叶浦及周边饱受倭寇荼毒的渔村。当北疆骑兵押送着长长的俘虏队伍,高举着缴获的倭寇海盗旗帜,从海岸边经过时;当龙吟湾水师派出的哨船,开始在附近海域巡航,旗帜鲜明地驱逐零星海匪时;当那些被救回的柳叶浦幸存者,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北疆军的无尽感激返回家园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与信赖,在这些最底层的沿海百姓心中生根发芽。
“听了吗?北疆王爷的水师,在龙吟湾把‘鬼鲛’松平胜和‘浪里蛟’刘香老的联军打得屁滚尿流!沉了快二十条船,杀了抓了上千海匪!”
“真的?那边的火光和响声,原来是真的!”
“我侄子就在龙吟湾当水手,他咱们北疆的新船,比楼还高,一箭就能射穿海盗船!船上还会喷火!”
“北疆王仁义啊!不光打跑了倭寇,还派人帮柳叶浦重建房屋,发放粮食……”
“以后有北疆水师在,咱们出海打渔,夜里睡觉,总算能踏实点了……”
口耳相传间,北疆水师的形象被不断神化,北疆王刘睿的威望在沿海民间急速攀升。许多青壮开始打听如何加入北疆水师或前往龙吟湾谋生。一些胆大的渔民,甚至主动为北疆哨船提供附近海域的情报。
这股风潮,也悄然吹进燎州、莱州等沿海城镇的酒肆、茶馆、码头。商人们窃窃私语,评估着海上商路的安全性变化;胥吏豪强们则心思各异,有的开始重新权衡与北疆的关系;而那些原本与海盗倭寇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灰色人物,则感到了阵阵寒意。
自然,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神京,摆在了皇帝和诸位皇子的案头。
这一次,朝堂之上不再是之前那种暧昧的争吵。战报细节虽然模糊,但“龙吟湾大捷”、“击沉焚毁敌船十九艘”、“毙伤俘获逾千”、“北疆水师初露锋芒”等关键词,已足够震撼。
大皇子刘琮在府邸摔碎了心爱的玉镇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废物!都是废物!松平胜、刘香老,一群乌合之众,几十条船,上千号人,居然连个新建的水寨都打不下来!反而给老三送了这么大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沿海……沿海那些墙头草,怕是要倒向那边了!”
二皇子刘珏则在自己的书房中,对着那份语焉不详的战报,沉默了许久。他推开窗,望着北方际,眼神复杂难明。老三……竟然真的在海上也闯出了一片?而且是以如此强势、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此战之后,北疆在沿海的根基将更加稳固,影响力将深入民间,再想从海上制约他,难了。自己之前“驱虎吞狼”的算计,反倒成了替他扬威的垫脚石?一种深沉的挫败感与更加浓郁的忌惮,交织在他心头。
皇帝刘宏的反应,则无让知。大庆殿内,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将那份战报搁在了一旁,继续批阅其他奏章。唯有身边最亲近的老太监,似乎看到陛下在无人注意时,嘴角曾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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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湾,王府行辕(临时设立)。
刘睿并未亲临战地,但他面前的书案上,却摆放着比赵千钧战报更为详细的情报汇总和分析。他细细翻阅着,脸上并无太多激动之色,反而是一种沉静的思索。
“王爷,”水镜先生侍立一旁,轻声道,“此战大捷,效果远超预期。不仅重创敌寇,更在沿海民心与各方观瞻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护海令’颁布的时机,已然成熟。”
刘睿放下情报,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护海令’……不仅要护我北疆直接控制的海岸,更要声明,凡悬挂北疆旗帜、遵守北疆规矩的合法商船,皆受我北疆水师保护,任何海盗倭寇敢侵犯之,便是与我北疆为担”
“王爷圣明。如此,可将我水师之威,直接转化为对海商之吸引力与约束力,逐步掌控海上贸易规则与利益。”水镜先生赞道。
“陈沧澜此战表现如何?”刘睿问。
“沉稳果决,调度有方,尤善利用地利与新装备之利。已初步显露出一位优秀水师统帅的潜质。”赵千钧(已通过特殊渠道将详细评估传回)的评价也同时到达。
刘睿微微颔首:“有功当赏。擢升陈沧澜为‘北疆水师都督’,正四品,总领一切水师筹建、训练、作战事宜。龙吟湾升格为‘镇海城’,设城主,由陈沧澜暂兼。此战有功将士,按北疆军功条例,从优叙功抚恤。阵亡者,厚葬立碑,其家眷优抚。”
“王爷仁厚,将士必效死力。”水镜先生道,随即话锋一转,“然,此战虽胜,隐患犹存。倭寇海盗遭此重创,必怀怨恨,且其背后之瀛洲大名、沿海不法豪强乃至朝廷中某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朝廷方面,恐会加快核查官员之派遣,甚至可能从其他方面施压。”
“本王知道。”刘睿目光望向东南海疆,眼神锐利如刀,“海上的拳头,已经亮出来了。接下来,该是看看陆上那些牛鬼蛇神,还有什么新花样了。传令下去,龙吟湾……不,镇海城,即刻开始按照战时标准,进行加固扩建。水师训练,一刻不得松懈。‘靖海级’后续舰只,加快建造。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场胜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北疆经略海洋的开始!”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以本王名义,正式颁布《北疆护海令》。同时,传讯沈万三,加大与高丽、琉球乃至更远方海商的接触。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几船木材铜料,更是一个畅通的、受我们保护的贸易网络。”
命令一道道发出。北疆这架机器,在经历一场大胜的短暂亢奋后,立刻又进入了更高效率的运转状态。
威名已震东海。
但真正的海洋霸权之路,方才启程。而下一段航程的挑战,或许就隐藏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或来自更遥远的南方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