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新贡的安息香,烟丝袅袅,缠绕着梁上的盘龙雕纹。毛川身着绣着日月星辰的国师朝服,立于丹墀之侧,接受百官的朝贺 —— 自他被封为护国国师,已过三载。
世人只知 “茅大师” 神通广大,能驱邪避祸,却不知这一切背后,总有着一道素色身影的提点。苏翎芊自请隐于幕后,只女儿身不便抛头露面,朝堂上下虽有疑虑,却碍于毛川先前除妖的功绩,无人敢多言。
更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昭和长公主与北戎王乌桓烈的和离。诏书是静澜亲拟的,言辞平淡,只 “两国邦交已稳,旧盟作罢,各归其位”。民间虽有诸多揣测,却无人敢妄议 —— 如今的静澜,已是垂帘听政的长公主,十三皇子萧景琰虽已亲政,却仍对这位姐姐言听计从;楚怀英被封为摄政王,手握重兵,对静澜更是俯首帖耳。这三人铁三角般的权势,早已稳固了大雍的江山。
“国师,西域进贡的琉璃镜,陛下想请您看看是否有邪气。” 内侍的声音打断了毛川的思绪。
他接过锦盒,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灵力探入,确认无碍后颔首:“此物纯净,可呈给陛下。” 这些年,他早已能独当一面,辨邪气、画镇符、定风水,样样不在话下,只是每次画符时,总会想起苏翎芊握着他的手,教他调朱砂的模样。
走出皇宫,街景喧闹而有序。卖花的姑娘笑着招呼客人,酒肆里传来划拳的吆喝,孩童们追着糖葫芦担子跑,脸上沾着糖霜 —— 这是当年连想都不敢想的太平景象。
三年前,恒高帝驾崩,萧景琰登基,静澜垂帘,楚怀英辅政,毛川护法,四人联手,雷厉风行地整治了朝堂:清算了玄幽余党,罢免了贪腐的官员,减免了苛捐杂税,疏通了淤塞的河道…… 曾经腐朽的大雍,像是被一场春雨洗过,处处透着新生的朝气。
“国师!” 街角包子铺的老板笑着递来两个热包子,“刚出笼的,您尝尝!”
毛川笑着接过,付了铜钱:“张叔,生意好啊。”
“托您和长公主的福!” 张叔笑得见牙不见眼,“如今日子好过了,买包子的人都多了!”
不远处,一队禁军正巡逻而过,步伐整齐,神情肃穆,却再无往日的倨傲。百姓见了,也只是笑着点头,再无畏惧。
毛川望着这一切,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太平盛世,是静澜在养心殿彻夜不眠的筹谋,是楚怀英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守护,是苏翎芊在幕后一次次的提点,也是他自己,从一个懵懂少年,学着扛起责任的成长。
回到府邸,苏翎芊正坐在窗前翻看着新修的《术法全书》,那是毛川这两年整理的,里面记满了她教的术法心得。
“师傅,今日西域进贡的琉璃镜,倒是个稀罕物。” 毛川把镜子递过去。
苏翎芊接过,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笑了:“你看,这世间的邪祟,终究抵不过人间烟火。”
毛川凑过去,看着镜中映出的庭院,海棠花开得正好,远处的街巷人声鼎罚他用力点头:“嗯,抵不过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大雍的安稳,来得不易,却足以让人相信,往后的岁月,定是岁岁无忧,国泰民安。
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苏翎芊正看着毛川蹲在廊下熬糖浆。少年穿着月白道袍,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臂,认真盯着铜锅里冒泡的糖汁,侧脸在夕阳下镀着层暖光 —— 这几年,他长开了,眉眼间的稚气被沉稳取代,唯有在做这些琐事时,还能窥见几分当年的影子。
“第一个世界追查幽冥瘴源头,进度 100%。灵力恢复加 10%,是否前往下一个世界?”
苏翎芊指尖捻着片海棠叶,轻轻摇头。她听见自己:“再等等。”
等什么呢?或许是等毛川彻底独当一面,或许是贪恋这几年难得的安稳,又或许,是想再尝尝他亲手做的糖葫芦 —— 当年从那途径寨子带的那点存货,早被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完了,他念叨了许久要亲手复刻,却总在熬糖浆时不是糊了就是太稀。
今日总算成了。
毛川举着糖葫芦跑进来时,雨刚下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他献宝似的把串得歪歪扭扭的糖葫芦递过来,山楂上的糖霜还沾着点锅灰,却亮晶晶的诱人:“师傅,成了!您先尝!”
苏翎芊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糖衣,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知道这串糖葫芦来得不易 —— 城南那家老字号的山楂要凌晨去抢,糖霜得用井水熬三遍,他昨夜就开始备料,今早不亮就蹲在厨房,报废了五锅糖浆才成这一串。
她轻轻咬下一颗,酸甜在舌尖漫开,带着点焦糊的烟火气。毛川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见她眉眼微弯,立刻松了口气,傻笑道:“好吃吧?我就我能成!”
苏翎芊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三年的时光,像这糖霜一样,裹住了前尘旧事的苦。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护在身后的少年了,能独自处理京中妖异,能在朝堂上应对自如,连楚怀英都常 “茅国师如今的气度,不输当年的苏大师”。
窗外的雨势渐,边透出些微光。苏翎芊望着檐角滴落的水珠,轻声道:“川,雨要停了。”
毛川脸上的笑倏地僵住。他捏着糖葫芦的指尖瞬间发白,糖衣被攥出几道裂痕。这两年,他不是没察觉异常 —— 师傅从不提自己的来历,偶尔会对着月亮发呆,识海深处偶尔掠过的 “系统”“世界” 等字眼,都在提醒他,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早该知道这一会来,却没想过会是此刻,在他终于做好一串糖葫芦的时候。
“师傅……”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敢抬头看她,只盯着自己鞋尖,“吃慢些,我第一次做,糖霜熬得有点硬,不好嚼。”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刻意咬得咯吱响。糖霜甜得发齁,山楂酸得倒牙,可混在一起,却品出股不清的涩味,从喉咙一直酸到眼眶。
苏翎芊望着毛川泛红的耳根,那抹红在他用力咀嚼的动作里轻轻颤动,像藏在糖霜下的山楂,裹着不出的酸涩。他大口咬着糖葫芦,糖渣沾在唇角,却嚼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借这酸甜压下喉间的哽咽。她眼底漫过一层柔和的怅然 —— 三年光阴,足够让那个攥着桃木剑都会发抖的少年,长成能在朝堂上断阴阳、在妖邪前定乾坤的大国师。她见过他处理政务时的一丝不苟,见过他挥剑除妖时的锋芒毕露,也见过他深夜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像,指尖在绢布上轻轻摩挲,描摹她素日里的眉眼。
“这两年,大雍国泰民安,山精野怪不敢作祟,萧景琰已成明君,楚怀英忠心护主。” 她的声音轻如落羽,混在雨打窗棂的淅沥里,“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毛川猛地攥紧糖葫芦,山楂核尖锐的棱角狠狠硌进牙床,一丝腥甜混着浓腻的糖霜漫开。他想 “师傅别走”,舌尖却像被符咒钉住,半句也吐不出。他知道的,师傅的脚步从不属于这方地,她有自己的使命。他怎能自私,用一句挽留缚住她的衣袂?
雨下得比往日更久,缠绵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廊下的两人轻轻罩住。毛川垂着头,忽然抬手咬破指尖,将鲜血点在袖中那张泛黄的符纸上。那是他从旧书堆里翻来的 “驻雨咒”,不过是旁门术,以血为引,最多能求雨多驻片刻。
“师傅…… 再留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对着符纸无声呢喃,血珠顺着指尖渗进符纹,泛起微弱的金光。这贪心太浅陋,浅陋到瞒不过她的眼。可雨真的没有停,淅淅沥沥,像是在回应这笨拙的祈求。
这短暂的时光里,毛川一瞬不瞬地望着苏翎芊。他想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 素色的衣袂,清浅的眉眼,还有此刻望着他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温柔。他要记得她抬手拂过他发顶的温度,记得她教他画符时 “心正则符灵” 的语气,记得她尝过他做的糖葫芦后,嘴角那丝极淡的笑意。
苏翎芊终究还是走了。
没有惊动地的异象,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变得透明,像晨雾被风卷走,只余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草药香。
“师傅……”
毛川再也撑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的水花。心里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得能听见风雨穿过的呼啸,连呼吸都带着疼。
不知过了多久,雨丝渐渐稀疏,边透出微光。
毛川慢慢站起身,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自己早已褪去稚气的下颌。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攥得变形的糖葫芦,糖霜早已化在雨里,只剩几颗被捏扁的山楂,泛着暗沉的红。
他转身望向廊外,晨光正漫过宫墙,给朱红的檐角镀上金边。远处传来早市的喧嚣,卖花姑娘的笑声混着竹篮摇晃的轻响,孩童追着风筝跑过石板路,惊起几只檐下的麻雀。
这人间的烟火,热气腾腾,生生不息。
毛川握紧了袖中那张浸透血与雨的符纸,挺直脊背,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月白道袍的衣摆在晨风中扬起,猎猎作响。
师傅,你看。
这人间,我会替你好好看着。
从春到秋,从朝至暮,岁岁年年,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