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芊迈步走到赶尸匠面前,目光掠过他身后僵立的尸身,落在那些虽陈旧却纹样精致的清朝官服上,声音清冽而客气:“先生,恕我直言,我观您这几位‘顾客’,来头不。”
“顾客”二字一出,赶尸匠握着竹竿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是道上对尸身的尊称,寻常人绝不出口。他猛地抬手掀开斗笠边缘的黑布,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泥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姑娘懂行?”他这才自报家门,“在下方正义,世代以赶尸为业。”
“苏翎芊。”她报上姓名,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尸身上,“这些尸身虽被符咒镇住,却仍透着一股官威煞气,绝非寻常百姓。先生带着他们走黑风岭,怕是凶多吉少。”
方正义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他赶尸几十年,从未有人仅凭一眼就看出尸身来历。他收起轻视之心,语气郑重了几分:“姑娘有话不妨直。”
苏翎芊也不拐弯抹角,抬手指向雾气更浓的岭深处:“这黑风岭近来阴气倒灌,不止有邪祟盘踞,三日前还过了一队戴面具的军阀,行事狠戾。您带着这些特殊的‘顾客’,若是撞上,难免惹祸上身。”她顿了顿,语气诚恳,“如果先生信得过我,不妨带着‘顾客’从前方岔路绕去岭西,虽多走半个时辰,却能避开凶险。”
方正义面上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姑娘不仅懂行,还愿意主动提醒。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竿,又瞥了眼身后一动不动的尸身,眼底闪过挣扎——他本打算抄近路穿过黑风岭,却没料到这深山里藏着这么多门道。
沉默片刻,他终究只是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多谢姑娘好言相告。”完便不再理会苏翎芊,转身握住竹竿轻轻一摇,“叮铃”一声轻响,原本僵立的尸身立刻恢复了跳动,“噗通、噗通”地跟着他朝岭深处走去。
苏翎芊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隐入浓雾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能做的提醒都已做到,所谓机不可泄露,剩下的只能靠方正义自己抉择。她能感知到这黑风岭的凶险远不止军阀和邪祟,那些尸身身上的煞气,恐怕也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叮铃铃——”尸铃声渐渐远了,终于消失在浓雾深处。岩壁下的士兵们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有几个年轻的士兵甚至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陆枭衍立刻快步走到苏翎芊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担忧:“阿翎,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我一跳。”他刚才一直盯着方正义的动作,只要对方有半分异动,他的枪就会立刻响起来。
苏翎芊转头冲他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丝释然:“我没事。那赶尸匠虽是江湖人,却守着本分,不会轻易伤人。”她抬头看向雾气渐散的空,“不过他不听劝,怕是要在这黑风岭栽个跟头。我们也别耽搁了,尽快穿过山岭,免得遇上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陆枭衍点点头,立刻转身对士兵们下令:“整理装备,十分钟后出发!前锋探路,后卫警戒,务必保持警惕!”士兵们齐声应和,原本松弛的氛围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
雾气渐渐淡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几缕微光,照在湿滑的山路上。苏翎芊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心里清楚,这黑风岭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另一边方正义握着竹竿的手都酸了,身后六具尸身跟着他在雾里走了近两个时辰,连官靴上都沾满了湿泥。他侧耳听了听,四周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抬手摇了摇竹竿,铜铃发出一声轻响:“歇脚。”
尸身瞬间停在一片矮树丛后,僵硬地立成一排,青灰色的手垂在身侧,脑门上的黄符在雾气里泛着暗黄。方正义靠在一块巨石上,刚掏出干粮咬了一口,就见前方雾气里突然亮起一片红光——不是夕阳,是火把的光,而且火光密集,一眼望不到头。
紧接着,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踏、踏、踏”,沉重得像碾过石板,约莫有几十饶规模。方正义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干粮都咽不下去了,猛地将尸身往树丛深处推了推,自己也猫着腰躲到巨石后面,只留一双眼睛盯着火光来处。
队伍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领头的人穿着灰布军装,肩上扛着长枪,脸上扣着狰狞的铁面具,露在外面的眼睛像饿狼似的扫视着四周。跟在后面的士兵有一半也戴了面具,剩下的脸上满是凶相,和苏翎芊的那伙军阀一模一样!
“晦气!”方正义低骂一声,下意识摸了摸竹竿上的黄符。他赶尸几十年,最怕撞见当兵的,这些人杀红了眼,连尸体都敢动。他屏住呼吸,把自己缩得更紧,只盼着这伙人快点走过去。
军阀队伍在离他藏身之处不远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一个戴面具的军官粗声喊道:“休整半个时辰,生火!”士兵们立刻散开,有的拾柴,有的架锅,火把的光把周围照得通亮,连矮树丛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方正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些士兵的脚,生怕有人靠近。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一个年轻士兵提着裤子,骂骂咧咧地朝他藏身的巨石走来,显然是内急。
“别过来……别过来……”方正义在心里默念,手指紧紧攥着备用符纸。可那士兵根本没察觉异样,走到巨石旁的矮树丛后,正好站在一具尸身的正上方,解开裤腰带就往下放水。
温热的液体顺着树枝缝隙滴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具穿三品官服的尸身脑门上。黄符本就被雾气浸得发软,一沾到水,瞬间就湿透了,上面用朱砂画的符文慢慢晕开,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湿纸。
“不好!”方正义的魂都快吓飞了,猛地就要冲出去。黄符是镇尸的关键,一旦失效,尸身就会被活饶阳气吸引,当场失控。
可他刚动了一下,就见那具尸身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咔嚓”一声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下方的士兵。紧接着,它的肩膀微微耸动,一股浓郁的尸气从官服里渗出来,带着腐烂的腥臭味。
那放水的士兵刚提上裤子,就闻到了臭味,疑惑地皱了皱眉,伸手拨开眼前的树枝:“什么东西这么臭?”
方正义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他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却偏偏不敢出声——一旦惊动下面的军阀,别尸身,他自己都得死无全尸。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的手越来越近,离那具失控的尸身只有一步之遥。
而此时,下方的军阀也察觉到了异样,那个戴面具的军官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巨石方向,厉声喝道:“谁在那边?!”
方正义看着围拢过来的士兵,又看了看身边开始微微颤抖的其他尸身,脑子里突然闪过苏翎芊的话——“从前方绕路离开,这黑风岭不简单”。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要是听了那姑娘的劝,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