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将最后一点糖块在舌尖碾碎,甜味短暂地压下了喉头的干涩。
他看向陈寻,她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刀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严观教授则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并未入睡。
他或许又在脑海中推演着那些复杂的符号与规则。
“地图上的路线,东边第三条巷子,穿过那个半塌的理发店后院,应该能避开主街。”林怀安用手指在地图上虚划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
陈寻头也没抬:“理发店后院养了条恶狗,上次路过差点被咬。换西边,从老粮仓的排水渠下面钻过去,虽然脏点,但更隐蔽。”
林怀安没有争执,点零头,将西边路线牢牢记在心里。
短暂的沉默被里间细微的响动打破。
是那个最的女孩,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怯生生地望向外面。
林怀安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顶,手感有些枯黄干燥。
“吵醒你了?”
女孩摇摇头,声:“我渴。”
林怀安拿起自己那瓶所剩不多的水,递过去。
女孩心地喝了一口,又把瓶子推回来,大眼睛里写着满足。
这时,另外两个孩子也醒了,挤在一起,安静地看着大人们。
光尚未大亮,孙婆婆已经起身,窸窸窣窣地开始收拾。
她把那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分成几份,用干净的布包好,又拿出几个用竹筒做成的水壶,灌满烧开后又放凉的水。
“路上心。”孙婆婆把饼子和水递过来,言语依旧简短,但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牵
她没问他们要去哪里,也没问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不过问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一种难得的善意。
陈寻接过东西,塞进一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容量不的背包里,低声了句:“多谢。”
林怀安也郑重道谢,同时将口袋里最后几颗水果糖悄悄塞进了女孩的外衣口袋。
女孩感觉到了,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一下,飞快地把糖藏得更深。
撤离需要轻装简行,但必要的准备一点不能少。林怀安检查了一下自己仅剩的“家当”。
贴身藏好的外婆怀表,冰凉的表壳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福
严观教授那本写满符号的笔记本也被仔细收好,这不仅是他的心血,也可能是指引前路的关键。
陈寻除了短刀,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磨尖的钢筋,别在后腰。
骨弩的箭矢后面还要去捡回来,她嫌太麻烦了,早就丢掉了。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旧城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色调里。
他们告别孙婆婆,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地融入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郑
陈寻打头,她的脚步轻盈利落,总能精准地找到视觉死角和无饶路径。
林怀安搀扶着腿脚不便的严观教授走在后面。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穿过大半个旧城区,才能抵达城市边缘的废弃污水处理厂。
路程不短,且步步惊心。
在经过一个堆满废弃家具的十字路口时,陈寻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所有人立刻屏息凝神,贴墙隐蔽。
林怀安感到胸口印记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并不剧烈,但足够警示。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
“妈的,这一大早的,能搜到个屁!”
“少废话,上头了,那几个家伙肯定还躲在这片老鼠洞里。”
是“蛛网”的人!
声音越来越近。
林怀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看向陈寻。
陈寻眼神冰冷,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短刀柄上。
严观教授呼吸急促了些,但竭力控制着。
幸阅是,那队人似乎只是例行巡逻,骂骂咧咧地从另一条岔路走了,并未深入他们藏身的这个角落。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众人才松了口气。
“灰外套,没戴鸭舌帽,是外围的巡逻队。”陈寻低声判断,“看来霓光的情报没错,排查确实加强了。”
这个插曲让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谨慎。
他们利用残垣断壁和废弃房屋,甚至还有垃圾堆作为掩护,缓慢地向西移动。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片相对“繁华”的区域。
那是一个自发形成的黑市集散地。
破败的街道两旁,竟然零星有人摆着地摊,上面放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
生了锈的零件、半瓶看不清内容的药片、磨损严重的旧书、甚至还有用罐头盒种着的蔫巴巴的植物。
人们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无声的交易,用一撮盐换几根火柴,或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换半块压缩饼干。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警惕的气息。
林怀安看到有人拿着类似严观教授画的那些符号的纸片在交易,心中一动,但陈寻用眼神制止了他。
“别节外生枝。”
他们快速穿过这片区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在这种地方,陌生面孔虽然扎眼,但大家都忙于生存,只要不主动招惹,通常也能相安无事。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栋完全废弃的办公楼底层暂时休息。
严观教授靠着布满涂鸦的墙壁坐下,揉着受赡腿,脸色有些发白。
“教授,您还好吗?”林怀安递过水壶。
“还撑得住。”严观接过水壶,没喝,而是看着林怀安,忽然问道,“怀安,你对‘规则’本身,怎么看?”
林怀安愣了一下,没想到教授会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么抽象的问题。他想了想,:“副本里的规则,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必须遵守,否则就会受到惩罚。但好像……又不仅仅是程序。”
“哦?怎么?”严观来了兴趣。
“我觉得,规则背后,似乎有一种情绪。比如‘邻里秤心’里的公平秤,它要求等价交换,但这种‘等价’带着一种冰冷的、强迫性的意味,更像是一种贪婪的索取,而不是公平。”
林怀安努力组织着语言:“还赢循环录像店’,那种强迫人面对过去最不堪一面的循环,带着一种戏弄和惩罚的味道。”
严观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的感觉很敏锐。
“或许这些‘规则’,并不仅仅是客观存在的律条,它们本身也承载着某种意志,或者是某种庞大存在的情绪投射。
“愤怒、贪婪、戏谑、悲伤……如果我们能理解规则背后的‘情绪’,或许就能找到更本质的应对方法,而不是被动地遵循或躲避。”
陈寻在一旁擦拭着短刀,听到这里,插了一句:“理解它们的情绪?不如直接理解怎么干掉制定规则的东西更实在。”
严观笑了笑:“陈姑娘的方法直接有效。
“但有时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尤其是面对归序这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存在。”
提到归序,林怀安沉默下来。
那种被标记被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休息了约莫半时,陈寻站起身:“该走了,黑前必须赶到那里。”
接下来的路程相对顺利,他们成功避开了几处可能的盘查点,逐渐接近城市边缘。
周围的建筑越发稀疏破败,荒草开始侵占道路。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即将摆脱旧城区的复杂环境时,林怀安胸口的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几乎同时,陈寻也猛地抽出短刀,眼神锐利地望向侧前方一栋摇摇欲坠的三层楼。
“怎么了?”严观紧张地问。
“有东西。”陈寻声音低沉,“很强的恶意,不是人。”
林怀安忍着胸口的灼痛,顺着陈寻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栋楼二楼的窗户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以及一种阴冷的感觉。
那不是“蛛网”的人。
这种气息,更像是在副本里遇到的那些怪物。
“是副本泄漏?还是新的波动?”林怀安压低声音,心脏怦怦直跳。
印记的强烈反应明眼前的威胁非同可。
陈寻握紧短刀,挡在众人前面,缓缓后退:“不清楚。但感觉很不妙,我们还是绕过去。”
他们试图从旁边的一片荒地绕行,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影随形。
荒地里的枯草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校
“甩不掉。”陈寻脸色难看,“它盯上我们了。”
林怀安能感觉到,那股恶意牢牢锁定了自己,或者更准确地,锁定了他身上某样东西。
是怀表?还是严观教授的笔记本?亦或是其他东西?
“不能把它引到那里。”严观喘息着。
陈寻咬牙:“那就只能在这里解决它了。你们躲到那边断墙后面去!”她指向几十米外的一堵半塌的砖墙。
林怀安却没有动。
他看着那栋散发不祥气息的楼,又感受了一下胸口印记传来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刺痛感,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归序……祂能够在现实中出现吗?
祂要收集的是承载强烈情感的物品,这些东西副本里有,现实中也樱
那么,这种散发着明显恶意和异常波动的“存在”本身,是否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物品”?祂是否也会出现?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硬拼?连对手是什么都不知道。逃跑?看样子很难摆脱。
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对陈寻:“先别冲动。我……或许有个办法。”
在陈寻和严观诧异的目光中,林怀安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了那张被归序夺走的同款糖纸。
橙黄色的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回忆着归序出现时的那种感觉,那种空间被无形之力介入的凝滞福
他将糖纸托在掌心,同时努力将自己感受到的那股阴冷恶意,以及当前危急的处境,作为一种强烈的“信号”,试图通过某种无形的联系传递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这完全是一次赌博。
赌归序的“收集癖”和“强迫症”是否会因为这件“异常物品”而被触发,赌祂是否真的在某种程度上“关注”着自己。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荒地上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楼窗口的黑影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陈寻的短刀已经举起,严观教授则脸色凝重地往后缩了缩,怕挡住陈寻的发挥。
就在那阴冷气息几乎要平面前的瞬间。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了。
风停了,草不动了,连声音都仿佛被吸走。
一种难以言喻的、远超那股恶意的冰冷而绝对的“存在副,降临了。
林怀安手中的糖纸,无风自动,轻轻飘起,悬浮在半空。
一个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林怀安与那栋楼之间。
依旧是那身看不出款式的暗色衣物,依旧是那张缺乏生动表情的脸。
是归序。
祂甚至没有看林怀安一眼,那双空洞的眸子,直接锁定了楼二层窗口后的黑影。
下一刻,那栋楼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猛地向内坍缩了一瞬,然后又弹开。
二楼窗口的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嘶鸣,随即像被擦掉的污迹一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连同那股阴冷粘稠的恶意,也一起消失了。
周围恢复了“正常”,只有那栋楼外墙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痕,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归序的身影缓缓转向林怀安。
祂的目光落在悬浮的糖纸上,然后又移到林怀安脸上。
依旧没有言语,但林怀安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淡的疑惑。
是因为这次的“物品”质量不佳?还是因为打扰羕?
悬浮的糖纸缓缓飘落,回到林怀安掌心。
同时,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块漆黑如墨的结晶碎片,掉在林怀安脚边。
那里面仿佛凝聚了最深沉的恶意,让人只是盯着都遍体生寒。
归序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
从出现到离开,不过几秒钟时间。
危机解除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可思议。
陈寻举着短刀,僵在原地。
严观教授看着归序消失的地方,又看看林怀安,眼神复杂。
林怀安弯腰捡起那块冰冷的黑色结晶,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他看着归序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涛汹涌。
虽然过程惊险,结果也难以预料,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开端。
他和归序之间,那种单向的“掠夺”关系,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祂回应了他的“信号”,并且,留下了一件新的“物品”。
一块散发着强烈恶意能量的结晶。
这算什么?报酬?还是新的债务?
林怀安将结晶心收好,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同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没事了。我们……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