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石穿室,第三
第三,保镖诧异地发现水壶空了。他瞥了一眼角落里被缚的人——陆寒星正浑身发着抖,绳索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衣衫。他的嘴唇惨白干裂,翕动着吐出无声的“不要…不要”。保镖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拧开水龙头。灌水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像某种倒计时。随后,他转身离开,铁门关上的巨响斩断了最后一丝光。
黑暗吞没一牵陆寒星的意识在现实的窒息与过往的灼热间撕扯,终于彻底坠回那个炎热的下午——
公交车像一座移动的蒸笼,缓慢地停在了海城火车站。车门打开的瞬间,热浪混着人群的汗味轰然扑来。九月午后的太阳白得刺眼,水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氤氲,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融化。陆寒星脚步虚浮地挤下车,几乎被这灼热与眩晕击倒。他抬起胳膊遮在额前,眯着眼望向那片人山人海——嘈杂的方言、沉重的行李、奔波的脚步,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而这混乱,此刻却成了他最需要的屏障。
他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向售票厅。冷气与室外形成两个世界,但空气依旧浑浊。他缩向最角落的一列队伍,背脊微微佝偻,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每一次挪动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时间被拉长,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只有心脏在耳膜后沉重地敲击。
“下一个。”
声音将他惊醒。他猛地抬头,踉跄到窗口。汗湿的手从裤袋深处掏出卷了边的身份证和一叠被捏得发软的零钱,从玻璃窗下的缝隙里塞进去。
“去……京都。” 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京都南站、北站还是京都站?” 窗口后的女声带着程式化的疲惫。
“都……都校” 他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玻璃映出他仓惶的眉眼,“只要能离开海城。哪里都校”
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停顿。
“五后,K字头,到京都站。硬座,201块。要吗?”
“五后?!” 他心一沉,指尖冰凉。
“学生开学潮,票紧。这已经是刷出来的了。”
希望像细沙般从指缝流失,又被更强大的求生欲攥住。“要!就这张!” 他几乎是把钱“拍”了进去。
票据从窗口吐出,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他一把抓过,像抓住救命稻草。粗糙的纸面上,“海城→京都”、“05日后”、“车厢07号座113”的字样,此刻如同神谕。他用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仿佛要确认它的真实。那不再只是一张车票,那是五后一个确切的、可以逃离的时刻,一个通往未知却自由的未来坐标。
他将车票紧紧按在心口,那里跳动着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窗外的阳光依旧毒辣,但他终于,抓住了一丝风的方向。
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车票,陆寒星正要拖着虚浮的脚步朝检票口方向挪动,视线无意中扫过大厅入口处汹涌的人潮,瞬间,血液冻结,呼吸停滞。
不是幻觉。
那几张烙刻在恐惧最深处的面孔,正像礁石般杵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边缘——养母刘娥叉着腰,一脸不耐的戾气;打扮艳俗的陆曦月挽着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而一旁,穿着紧身黑t恤、肌肉贲张的成哥,正叼着烟,眯着眼扫视四周,他身后,十几个或站或蹲、眼神不善的“弟”赫然在目!
恶魔……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惊恐如冰水当头浇下,陆寒星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缩,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他慌忙将车票和身份证胡乱塞进最贴身的口袋,用手死死按住,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它们被发现、被夺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把自己缩进一根巨大廊柱与垃圾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屏住呼吸,瞪大的眼睛透过人群缝隙死死盯住那边。
嘈杂的人声、广播声仿佛瞬间退远,他集中了全部残余的力气,去捕捉风中飘来的、属于那群恶魔的只言片语。
“……成哥,这崽子真能在这鸟地方?”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带着狐疑。
成哥吐出一口烟圈,声音粗嘎:“谁知道。摸了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就剩这了。村里那老货老张头不是了么,在海城站附近的高速口,瞥见过一个像他的身影,当时老张头正跟车送货。”
刘娥啐了一口,眼神狠毒:“这贱骨头,打成那副死德行还有力气跑这么远!属耗子的不成?再让老娘逮着,非把他腿敲折了,看他还怎么蹦跶!”
陆曦月娇滴滴地插话,语气里带着一种真的残忍:“妈~别弄死嘛,打残就好了。他那张脸还挺好看的,皮肤也白,可惜了。”
刘娥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你还敢!要不是你花痴,没事给他解绳子‘送温暖’,他能逮着机会反咬一口跑了?尽给老娘添乱!”
陆曦月捂着头,委屈地撅嘴:“我哪知道他都被揍成破麻袋了,还有劲打人啊……”
“行了!废话少!”刘娥不耐烦地打断,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候车大厅,“客运站翻了个底都没找着,这火车站也得给我一寸寸搜!他肯定在!”
成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都听见了?散开找!柱子后头,厕所,犄角旮旯,长椅底下,都给我看清楚!眼睛放亮点!”
“是!大哥!”十几个马仔应声而动,如同嗅到气味的鬣狗,迅速分散开来,挤入人群,目光开始像探照灯一样扫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绝望再次扼住了陆寒星的喉咙。他背靠着柱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攥着车票的手,在口袋里已经汗湿。五后……通往京都的车票就在怀里,可眼前的危机,却在步步紧逼,要将他拖回地狱。
希望的光,骤然变得无比微弱,摇晃在黑暗降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