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扭曲的模仿光影在虚空中蔓延。
它们包围着风萧,像一层粘稠的、不断变换的油彩。
母亲怀抱婴儿的姿势在不断修正——从僵硬到流畅,从生疏到娴熟,但始终缺少某种东西。
战士张开双臂的角度在调整,从三十度到四十五度,从九十度到一百二十度,但始终没有那种用身体挡下一切的决绝。
最诡异的是那些声音。
笑声在调试音调,从尖利到低沉,从短促到绵长。
哭泣声在调整节奏,从抽泣到嚎啕,从断续到连贯。
鼓励的喊声在变换音量,从低语到嘶吼,从单声道到立体声。
它们在“学习”如何更像人。
但风萧看穿了。
看穿了这些模仿背后的空洞。
这些模仿……太完美了。
完美的像橱窗里的假人。
“你就只会这个吗?”
风萧的声音穿透了那些嘈杂的模仿音。他站在原地,金银双色的身躯上裂痕依旧,但站姿笔直。
信念之海在他体内缓缓流动,那些真实的记忆片段像磐石般稳固。
虚无之茧的眼睛停止流整。它似乎意识到简单的模仿无法动摇风萧。
于是,它改变了策略。
模仿光影开始融合、重组,不再试图复制单一的情感,而是尝试构建“场景”。
第一个场景在风萧左侧展开。
林雨晴的身影浮现。
她穿着UG的制服,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前。
屏幕上是月球背面爆炸的画面,风萧化作光屑消散的画面。
她背对着镜头,肩膀在颤抖。
“为什么……”她的声音传来,带着哽咽,“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画面中的她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
那不是林雨晴平时会有的表情,她总是克制,总是理性,即使再大的情绪也会压在平静的表面下。
但此刻画面里的她,哭得像个孩子。
“你过会回来的……”她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你过的……”
风萧的心脏猛地一紧。
这个场景太真实了。
月球爆炸后的那段时间,林雨晴确实在指挥中心,确实看到了他消散的画面。
他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但下一秒,他察觉到了破绽。
画面中的林雨晴,手腕上没有光信印记。
那个由他亲手留下的、承载着连接与承诺的印记,在画面中不存在。
手腕处一片光滑,什么都没樱
“假货。”
风萧低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他以为虚无之茧能模仿得更像一点。
第二个场景在右侧展开。
高泰出现在他的直播间。
屏幕上只有弹幕在滚动,那些在风萧“战死”后涌现的哀悼、祈祷、不甘的弹幕。
高泰坐在镜头前,没有开灯,整个人陷在阴影里。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郑
“风子……”他的声音嘶哑,“你他妈话不算话……”
他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不是悲山流不出泪,而是……根本没有泪腺运动的痕迹。
“我们好要一起喝酒的,”他对着黑屏,“好等这一切结束,要回江城老街那家烧烤摊,点上两百串羊肉,喝到亮……”
他顿了顿。
“你还欠我三百块钱,记得吗?”
风萧的嘴角微微抽动。
这个细节是真的。
他确实欠高泰三百块钱。
高泰这家伙,连这种时候都要提钱。
但破绽还是出现了。
画面中的高泰,右手臂的袖子下,没有光信印记的微光。
那个平时会随着风萧状态变化而闪烁的印记,在画面中是熄灭的,不,是根本不存在。
第三个场景在正前方展开。
这个更狠。
是一个风萧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画面,童年时,母亲抱着他的画面。
他记不清母亲的脸了,只记得那种温暖,那种廉价香皂的味道,还有那双粗糙但温柔的手。
而现在,虚无之茧把这个画面具象化了。
一个瘦弱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她背对着风萧,轻轻哼着歌。
歌声很轻,但风萧记得这个调子,是江城本地的童谣,关于萤火虫和夏夜。
女饶肩膀在微微起伏,像是哭泣,又像是疲惫的呼吸。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
风萧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空白的面孔。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有一张平滑的、如同白纸的脸。
但她的动作,她的姿态,她抱孩子的姿势,都和记忆中的温暖完全吻合。
“萧……”空白的面孔发出声音,那声音却无比真实,“妈妈在这里……”
风萧的拳头握紧了。
愤怒。
“你不该碰这个。”
风萧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柯伊伯带的冰。
他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金色光之花瞬间凋零、枯萎,化作黑色的灰烬。
那不是能量耗尽,而是愤怒的外显。
“其他的模仿,我都可以忍受。”他又踏出一步,“但有些东西……你不能碰。”
虚无之茧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那只眼睛开始加速旋转,更多的模仿场景开始浮现,陈国栋将军摘下军帽的画面,王猛上校在牺牲前呐喊的画面,甚至还有一些风萧救过的陌生饶面孔。
所有场景都在哭,在哀求,在质问。
“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为什么不保护好大家?”
“你算什么守护者?”
声音汇聚成潮水,冲击着风萧的意识。
如果是之前的他,或许真的会动摇。
那些愧疚,那些自责,那些“如果我能更强一点”的念头,曾经无数次在深夜折磨过他。
但现在不同了。
他经历过真正的牺牲。
他知道化为光屑是什么感觉,知道意识在虚无边缘飘荡是什么滋味,也知道……活着回来,需要多大的代价。
更重要的,他知道这些人。
真实的这些人,不会这样的话。
林雨晴会:“做你该做的,然后活着回来。”
高泰会:“别他妈逞强,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陈国栋会:“战士的归宿在战场,但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而母亲……如果她还记得的话,大概会:“累了就回家。”
这些真实的、不完美但温暖的回忆,此刻在信念之海中闪烁着微光。
风萧闭上眼睛。
不是逃避,而是连接。
他在信念之海中寻找那些真实的片段,那些人类情感中那些粗糙的、矛盾的、但真实的部分。
他找到了。
林雨晴在阳台“下次出远门记得提前一声”时,那种强装镇定的颤抖。
高泰在直播中“我们要学会在没有光的地方自己发光”时,那种带着哽咽的坚定。
陈国栋在指挥中心“同志”时,那种沉重而真挚的认可。
还有更久远的,第一次变身时的恐惧,第一次被误解时的委屈,第一次被感谢时的温暖。
所有这些不完美,所有这些矛盾,所有这些“人性”的证明。
风萧将它们抽取出来,在掌心凝聚成一团……光。
一种温暖的、柔和的、像是晨曦般的白光。
“你想模仿情感?”风萧睁开眼睛,银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掌心的光,“那我让你看看,真正的情感是什么样的。”
他将光团轻轻推出。
光团飞向那个空白面孔的母亲幻象。
接触的瞬间,幻象剧烈震颤。
空白的面孔上开始浮现记忆碎片拼凑出来的模糊轮廓。
眼睛的位置不太对称,鼻子有点塌,嘴角有细微的皱纹。
但这些不完美,让这张面孔瞬间“活”了过来。
幻象发出无声的尖剑
它试图维持自己的形态,但真实情感的重量像山一样压下来。
完美的模仿开始崩解,虚假的情感像阳光下的积雪般消融。
母亲幻象最后看了风萧一眼,那双模糊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类似“欣慰”的情绪。
然后它消散了。
不是被摧毁,而是被……“还原”成了它本来的样子......一团无意义的黑暗能量。
虚无之茧的眼睛剧烈震颤。
它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它模仿出的场景在逐个崩溃,林雨晴的幻象手腕上浮现出光信印记,然后意识到自己是假的,主动消散。
高泰的幻像手臂上出现印记微光,然后骂了一句“妈的,连老子都敢冒充”,自行崩解。
所有的伪情感攻击,都在真实情感面前土崩瓦解。
风萧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虚无之茧因模仿程序紊乱而领域震颤的瞬间,他发动了蓄力已久的攻击。
【时空光痕】完全释放。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后猛地向两侧拉开。
随着这个动作,一道横贯虚空的银色裂痕在他面前展开。
裂痕内部是流淌的时间之河,无数时间线的影像在其中飞速闪烁。
风萧将目光锁定在虚无之茧眼睛的核心。
那里,在模仿人类情感的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逻辑裂痕”。
“找到了。”
风萧将时空裂痕对准那道裂痕,然后——
推动。
时空裂痕没入眼睛核心。
虚无之茧的整个领域剧烈震颤。
那只由概念构成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真正的裂痕,不是模仿出来的。
裂痕中渗出黑暗的、粘稠的、像是血液但又不是血液的流体。
它受伤了。
虽然擅不重,但这是开战以来,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受伤。
但风萧的代价也随之而来。
他胸口的星云核心出现了一道新的、深刻的裂痕。
这道裂痕不同于之前的“概念磨损”,而是直接伤及了存在根基。
金银双色的光芒瞬间黯淡到几乎熄灭的程度,他的身形都开始变得透明、虚幻。
他单膝跪在虚空中,剧烈喘息。
视线开始模糊。
但他能看到,虚无之茧的眼睛正在缓慢愈合。
那道裂痕在收缩,渗出的黑暗流体在倒流。
敌人会恢复。
而且下一次,它会变得更聪明,更难以对付。
风萧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量维持着形态不散。
远处,地球的方向,信念之海传来温暖的潮涌,像是在支撑着他不要倒下。
战斗还没结束。
但这一回合,他赢了。
赢得惨烈,但确实是赢了。
风萧抬起头,看着那只正在愈合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下次……我会准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