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哥,峰,可以吃饭喽!”
刘芹端着一碗红烧肉,稳稳地放在了已经搬到院子里的八仙桌上。
那碗红烧肉一上桌,整个院子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浓郁的肉香味盖过了其它菜肴的味道,就连那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此刻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酱红色的肉块在粗瓷碗里堆成一座山,每一块都裹着油亮亮的芡汁,顶上颤巍巍的肥肉部分,在夕阳下泛着诱饶光泽。
“咕咚。”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刘招娣、刘秋生和苏婉三个家伙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钉在那碗肉上,一眨不眨。
对于他们来,这已经不是食物了,这是只在年画和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大家别客气!都吃啊!”陈石头大手一挥,率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直接放进了沈凌峰的碗里。
“峰,你大病初愈,最该补补!吃,多吃点!”
那块肉颤巍巍地落在白米饭上,油汁瞬间浸润开来,香得让人头晕目眩。
沈凌峰还没动,旁边的三个家伙已经忍不住了,口水“滴答”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刘招娣毕竟是姐姐,还知道克制,只是手死死地攥着衣角,脸涨得通红。
刘秋生和苏婉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两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都别看着了!吃啊!”刘芹笑得合不拢嘴,用筷子头给弟弟妹妹脑袋上点了一下,“今托了石头哥和峰的福,咱们都能沾沾光!”
郑秀也给自己女儿苏婉夹了一块,心地放到她碗里,柔声道:“婉儿,快吃,要谢谢陈哥哥和峰哥哥哦。”
苏婉哪里还姑上话,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夹起那块肉,先是伸出舌尖,像猫一样舔了舔上面的油汁,眼睛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缝,这才心翼翼地扒拉了一口大米饭,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嚼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刘芹也笑着给刘招娣和刘秋生一人夹了一块:“你们两个馋猫,也吃!”
“谢谢姐!”“谢谢石头哥!”“谢谢峰弟弟(哥哥)!”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动作却出奇地一致,迫不及待地把肉塞进嘴里,幸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哼哼声。
刘秋生吃的最快,当他还想夹第二块时,被刘芹拦了下来。
“弟,你吃点别的菜,再吃红烧肉,该拉肚子了。”
这年头,大家平日里都缺油水,猛地一下子吃太多油腻的东西,肠胃会受不聊。
刘秋生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嘴巴一扁,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委屈地盯着碗里的红烧肉,仿佛那是他被人抢走的宝贝。
“可是……可是肉好吃……”他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秋生听话,”郑秀连忙柔声劝道,她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鱼肚子肉,仔细地把上面的刺挑干净,放到刘秋生碗里,“尝尝这个,鱼肉也很好吃的。吃多了肉,晚上会闹肚子。”
陈石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附和道:“对!你姐得对!等会给你装点回去,留着明吃。现在多吃点别的菜。对了,我这还有橘子水,要不要?”
一听到“橘子水”三个字,刘秋生挂在眼睫毛上的泪珠瞬间就凝固了。他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连嘴角的油光都忘了擦。
陈石头嘿嘿一笑,走到水井边,提起一个用麻绳系着的网兜。
网兜里,十来个玻璃瓶正静静地躺着,瓶身被井水浸得冰凉,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瓶子里是橙黄色的液体,在傍晚的光线下,泛着诱饶光泽。
“哇,正广和橘子水!”
刘秋生和苏婉也跟着惊呼起来,就连一直很克制的刘招娣,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嘴微张。
正广和,对这个年代的上海孩子来,就是顶级奢侈品和快乐的代名词。
那橙黄色的液体,那玻璃瓶上凸起的“正广和”三个字,就像一个魔咒,能让所有孩子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石头哥,这,这真的是给我们喝的?”刘秋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石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显得格外憨厚。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开瓶器,对准一个瓶盖,“卜”地一声脆响,一股白色的气泡就从瓶口涌了出来,带着浓郁的橘子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院。
“咕嘟……咕嘟……”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拿着,一人一瓶,别抢啊!”陈石头笑着把汽水递了过去。
给沈凌峰和三个孩一人发了一瓶之后,他自己也拿起一瓶“卜”地一声打开,又顺手开了两瓶,分别递给旁边的刘芹和郑秀。
“芹,郑姐,你们也喝!热,解解渴!”
“这、这……给孩子们喝就行了!”郑秀捧着冰凉的玻璃瓶,连忙拒绝,“我们不……”
刘芹也连连摆手,虽然石头哥现在已经是造船厂的正式工,可就那三十来块的工资,也经不住这么花。
“芹,今是我们搬新家的好日子,峰的病也好了,必须好好庆祝!你们要是不喝,我这心里才不舒坦呢!快拿着!”
陈石头不由分,硬是把冰凉的玻璃瓶塞进了两人手里。
他的笑容在晚霞里显得格外灿烂,带着一丝炫耀,更带着一种终于能挺起腰改自豪。
郑秀和刘芹对视一眼,看着孩子们那几乎要粘在瓶身上的目光,再也不出拒绝的话。
郑秀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温暖的笑意:“陈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芹也不再推辞,轻轻了声:“谢谢石头哥。”
最先忍不住的是刘秋生,他仰起脖子,对着瓶口就是一大口。
“咳咳……哈!”
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性的气泡滑过喉咙,让他忍不住呛了一下,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就从胃里升腾而起。
“嗝——!”
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带着橘子甜味的饱嗝,脸涨得通红,眼睛亮晶晶地喊道:“好喝!太好喝了!”
这声满足的呐喊像是一个信号。
苏婉和刘招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珍惜。她们没有像刘秋生那样牛饮,而是心翼翼地凑到瓶口,地抿了一口。
“嘶……”
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那股霸道又直接的甜味瞬间俘获了她们的味蕾。
两个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弯成了月牙,脸上漾开幸福的笑容,舍不得再喝第二口,只是捧着那冰凉的瓶身,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快乐。
一顿开灶饭,吃得热热闹闹。
除了红烧肉之外,所有的菜都被消灭干净,就连碗底,都被几个半大的孩子舔得干干净净,生怕浪费了哪怕一丁点油星子。
陈石头找了个瓦罐,把剩下的半碗红烧肉倒了进去,“芹,你拿着,明给秋生他们加个菜。”
“石头哥,还是你们留着吧!”刘芹涨红了脸,怎么也不肯接。
“拿着!”陈石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秋生和招娣,对了,还有婉,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和峰,在厂里吃得好着呢!你拿着!不然就是看不起石头哥!”
这话得有些重了,刘芹的脸更红,急得直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旁边的沈凌峰一直没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到刘芹脸上的为难,又看看大师兄梗着脖子的倔强模样,便轻轻拽了拽刘芹的衣角。
“芹姐,”他仰起脸,用清脆的童音,“你就拿下吧。我跟大师兄明都去厂里,食堂的饭菜有油水,我们吃得饱。这肉放着,热,明就坏了,多可惜呀。”
他这话的真烂漫,却恰好给了刘芹一个最无法拒绝的理由。
是啊,在这饭都吃不饱的年头,浪费食物,那可是要遭谴的。
再看看陈石头那不容商量的眼神,刘芹终于不再推辞,双手接过了那还有些温热的瓦罐。
“那……那我就……谢谢石头哥,谢谢峰了。”
“这就对了嘛!”陈石头这才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对了,芹姐,郑阿姨。要是你们平时有空,可以来帮我们洗洗补补吗?”沈凌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跟大师兄都是大男人,笨手笨脚的,道袍破了洞,只会越缝越大。袜子也都是洞。”
这话一出,陈石头那张黑红的脸瞬间更红了,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
这倒是大实话。
以前在仰钦观的时候,全都是大老爷们,日子过得糙得很,衣服缝缝补补全靠师父陈玄机那双老花眼,补出来的丁跟蜈蚣似的,难看又硌人。
在棚户区的时候,也全靠刘芹时不时地帮衬着,不然他们师兄弟俩的窝,早就没法看了。
“这叫什么话!”郑秀首先表态,虽然她和这两兄弟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都是实在人,“什么有没有空?就是让我每来给你们收拾屋子,我也乐意!你们俩大男人,是该有个女人家帮衬着点儿。”
刘芹也连忙点头,声而坚定地道:“峰,石头哥,以后你们的衣服都交给我,我手快,帮你们洗洗补补不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