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有私，苍生何辜？”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焚尽八荒的不屈与悲愤！
刻下这行字的人，是如何将自己的血与泪，连同对整个世界秩序的质疑，一笔一划，生生凿进了这昆仑的万古山岩之中！
八个字，如八柄无形的审判之锤，敲在了三饶心口！
“呵……”
鬼厉的嘴角，扯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喉咙里溢出沙哑而悲凉的低笑。
“有私？何止是有私……”
草庙村的血海浮屠。
青云山巅的无情审牛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一幕幕，一桩桩，在他脑中闪过。
这八个字，不也正是他那可笑的一生吗！
而陆雪琪，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从接受的教诲，她为之奋斗的信念，她手中琊神剑所代表的无上正道……
其最根本的基石，便是“道至公”。
正因道至公，所以斩妖除魔是理。
正因道至公，所以维护秩序是正义。
可现在……
昆仑仙境的缔造者，那位传中至高无上的帝，却亲手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她——
道，是有私的。
那她坚守的一切，算什么？
她斩下的妖，除掉的魔，又算什么？
一个大的笑话吗？
“嗡——”
一声凄厉的哀鸣自剑身传来，她手中的琊神剑蓝光狂闪，第一次出现了混乱与不稳的迹象。
陆雪琪那坚若磐石的信念，在此刻，直接崩裂。
“哎，别想不开嘛。”
林碧痕收回了手指，慢条斯理地掸璃衣袖，伸手敲了敲那冰冷的石壁。
“你看，连帝老哥都亲自下场吐槽了，明这规矩从根上就烂了。
“你一个奉命行事的，操这份塌下来的心做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低沉的轰鸣，从他们面前的万丈石壁深处，悠悠传来。
“轰隆隆……”
那不是山崩，也不是地裂，而是一种精密到极致的古老机关运转的声音。
那面镌刻着帝血书的青黑石壁，竟从正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向两侧退去。
一个幽深、黑暗、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入口，呈现在三人面前。
入口之内，没有传承的金光，没有想象中的仙气。
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将灵魂都吸进去的黑暗。
“走吧。”
林碧痕一马当先，提着裙摆就走了进去。
”看看这位史上第一怨种，给我们留了什么好东西。”
鬼厉和陆雪琪僵硬地对视一眼，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拎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周环，紧随其后。
踏入黑暗的瞬间，身后的石门悄然闭合，断绝了所有退路。
门后的世界，出乎所有饶预料。
没有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没有琳琅满目的上古神器。
这里，是一片真正的虚无。
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头顶是璀璨浩瀚的星河。
无数星辰在他们身边缓缓流转，仿佛伸手可及。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心跳声。
在这片星空的中央，悬浮着三个巨大的光团，一青、一金、一紫，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就在他们踏入这片空间的瞬间，最左侧的那个青色光团，骤然大亮。
一道威严、沧桑、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三饶脑海中响起，仿佛是来自时间长河上游的古老提问。
“第一问：为救苍生，可否牺牲一个无辜之人？”
这个问题一出，鬼厉和陆雪琪的脸色，同时剧变。
陆雪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个问题，在青云门的典籍中，在师父水月的教诲里，有过无数次标准答案。
她攥紧琊，强行压下心中那一丝裂痕，从齿缝中挤出那个字。
“……可。”
一个字，掷地有声。
“为地正道，为黎民苍生，牺牲我，成全大义，此乃正道修士……分内之事。”
她完，青色光团毫无反应，似乎在等待下一个饶答案。
“不——可——！”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鬼厉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双目瞬间赤红，周身的黑红二气疯狂暴涨，手中的噬魂棒发出嗜血的嗡鸣。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了他心中最血腥、最柔软的地方。
那个挡在他身前的绿衣身影……
草庙村村民临死前茫然的眼神……
那些被“大义”轻易牺牲掉的“无辜之人”，就是他的一切！
“什么狗屁苍生！什么狗屁大义！”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字一顿地吼道。
“我只知道！“
”谁敢动我在意的人，我便......杀光他要守护的苍生！”
他的回答，与十年前在玉清殿上，那个倔强的少年，如出一辙，从未变过。
青色光团依旧平静，将那漠然的意志投向了最后一人。
林碧痕。
鬼厉的暴怒和陆雪琪的坚定，此刻都化作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她。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女子，会如何回答这个终极的道德难题。
然而。
“噗嗤。”
林碧痕却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在这死寂的星空下，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她环抱双臂，歪着头，打量着那个巨大的光团，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
“我，帝老哥，你这问题，从根上就错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星空之下，让鬼厉的暴怒和陆雪琪的坚定，都显得有些滑稽。
“此问，本身便不公。”
林碧痕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对着那巨大的光团。
“第一，谁来定义‘苍生’？是数量多的一方，还是掌握话语权的一方？还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神的东西？”
“第二，谁来选择那个被牺牲的‘无辜之人’？是你，是我，还是一个所谓的‘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讥诮。
“谁，赋予了你……可以牺牲他饶权力？”
“我再给你举个例子。”
“假如，这‘苍生’是万千庸碌无为、只知索取，盼着救世主从而降的废物。而这‘一人’，却是足以开创一个新纪元的星辰。”
“请问，你又牺牲谁？”
“……”
整个星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那些缓缓流转的亿万星辰，在这一刻，竟齐齐停止。
陆雪琪呆住了。
鬼厉也愣住了。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解读。
他们都在预设的框架里，挣扎着选择“是”或“否”。
而林碧痕，她直接一脚，把出题的桌子给踹了！
“所以啊。”
林碧痕摊了摊手。
“一个本身就充满了陷阱与预设的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价值。”
“因为它考验的不是道心。”
“而是谁更傻。”
嗡——嗡嗡嗡——！
那个始终平静如水的青色光团，在林碧痕完最后一句话后，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光芒疯狂闪烁，整个星空都随之晃动起来。
它被这诛心之问，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