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渊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彦卿那团脆弱的灵体光晕,此刻正被淹没在由亿万破碎剑意汇聚而成的狂暴洪流之郑那些剑意,有的来自陨落神魔的佩剑残响,带着不甘的咆哮;有的出自寂灭文明的最后锋芒,浸透绝望与决绝;更多的是寻常兵刃在折断、锈蚀、被遗忘时残留的细微呜咽,汇聚成令人心神俱裂的悲鸣之海。
玉鼎残念高踞剑冢之巅,手中那枚暗色金属碎片悬浮而起,散发出温润而坚韧的光晕,如同定海神针,将最狂暴、最无序的剑意乱流稍稍梳理,形成一个以彦卿为中心的、缓慢旋转的淬炼涡旋。但更多的、相对“温和”却同样驳杂的剑意,仍需彦卿自行承受、炼化。
每一道破碎剑意冲入灵体,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灵魂上刮擦。不仅仅是能量的冲击,更是无数破碎的战斗记忆、执念、怨恨、荣耀、迷惘的强行灌注。若非彦卿心志坚如磐石,剑心早已在通教主与诸界历练中千锤百炼,恐怕瞬间就会被这信息的洪流冲垮,沦为无意识的残响。
“守住本心!汝为何持剑?”玉鼎苍老的声音穿透剑意咆哮,直抵彦卿意识深处。
为何持剑?
守护罗浮,践行巡猎。此为誓言,亦为初心。
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此为云骑之责。
追寻剑道极致,以手中之剑,印证心中之道。此为剑客之求。
于这绝望困局之中,为同伴,为一线生机,为斩破这虚假牢笼!此为当下之志!
意念如铁,剑心通明!任凭万千杂念冲刷,我自岿然不动!诛仙剑意虽微弱,却如中流砥柱,在灵体核心处缓缓流转,散发出不容侵犯的肃杀与破灭气息,将那些试图侵蚀同化的外来剑意强行排斥、分解、吸收其中纯粹的“锋锐”与“终结”之理。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且缓慢的过程。灵体光团在涡旋中明灭不定,时而膨胀欲裂,时而收缩如豆。彦卿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挣扎,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闪过:一场场惨烈大战,一次次生离死别,一回回绝望坚守,一幕幕辉煌陨落……他仿佛经历了万千剑主的一生,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道与执。
渐渐地,一种明悟在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诞生。
剑,为何物?
百兵之君,杀伐之器?守护之盾,信念之旗?
不,不止于此。
在葬剑渊这万千破碎剑意的映照下,在自身诛仙剑意那源于外、直指本源的特性引领下,彦卿“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剑,是**“斩断”的意志**,是**“选择”的具现**,是**“可能”的锋芒**。
斩断混沌,方有秩序。斩断懦弱,方显勇气。斩断过去,方得新生。斩断束缚,方获自由。
每一次挥剑,都是一次选择,一次对现实可能性的“剪裁”与“定义”。
而这万千破碎剑意,无论其原主为何,无论其结局如何,在它们诞生的那一刻,在它们被挥出的瞬间,都曾是对某种“可能性”的坚定选择与践校即便最终折戟沉沙,那份“选择”与“斩断”的意志本身,已化为锋锐之理,沉淀于此。
“我明白了……” 在意识的最深处,彦卿的意念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变得前所未有的凝聚与清澈,“剑道无穷,然其根源,在于‘心之所向,剑之所指’。诛仙之利,在于斩灭万法,破除虚妄,其极意便是斩断一切不该存在之‘束缚’与‘谬误’!此间万千剑意,无论正邪善恶,其‘锋锐’本质,皆可为我所用,化为斩破此‘笼’、护佑同伴之刃!”
一念通,百念达。
灵体核心处,那微弱的诛仙剑意,不再仅仅是排斥和分解外来剑意,而是开始主动地、有选择地“吞噬”与“融合”!它如同一个饥渴的熔炉,将万千破碎剑意中关于“斩潜、“锋锐”、“决断”、“终结”的最纯粹理则,剥离出来,融入自身。
玄黑、血红、灰白、透明四色剑光虚影再次自灵体深处浮现,但这一次,它们不再仅仅是诛仙四剑的投影,其色彩变得更加深邃、驳杂,仿佛融入了无数种不同的“锋锐”特质,形态也更加凝实,隐隐透出一种包罗万象、却又归于寂灭的奇异气息。
灵体光团开始稳定下来,并且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重新壮大、凝实!不再是之前那种脆弱的光晕,而是逐渐呈现出清晰的、与彦卿本体一般无二的人形轮廓,只是通体散发着一种内敛的、仿佛能将视线都割裂的凛冽剑光。
玉鼎残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孺子可教。以万剑残响,重铸己身剑意,熔炼一炉,返本还源……此路虽险,却直指剑道本源。汝之诛仙剑意,经此一淬,已初具‘万剑归宗’之气象。然欲破渊而出,还需最后一步——与这‘葬剑’之灵,共鸣一击,斩开此间与外界的屏障!”
他看向冢顶那柄古朴的青铜长剑——“葬剑”。
“此剑乃万剑归寂之意所凝,是此渊之‘锚’,亦是隔绝内外之‘壁’。汝需以新淬之剑心剑意,引动其共鸣,借其力,亦斩其束缚!记住,斩的并非剑,而是‘隔绝’之概念!”
彦卿重聚的灵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亿万剑影生灭。他看向“葬剑”,拱手一礼。
随即,他并指如剑,指向“葬剑”。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力量外泄,只是将自身刚刚淬炼完成、融合了万剑锋锐之理与诛仙破灭真意的全新剑意,毫无保留地、纯粹地释放出来,如同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斩断一切阻隔”终极意念的桥梁,延伸向那柄沉寂的古剑。
“葬剑”剑身,那龟裂大地般的纹路,忽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光芒。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悠远的剑鸣,自“葬剑”内部传出。整个葬剑渊随之震动,亿万残剑再次嗡鸣,但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咆哮,而是仿佛在应和着某种呼唤,某种……即将到来的“解放”。
“葬剑”的共鸣越来越强,剑身微微颤动。冢顶的空间开始出现水波般的涟漪。
就是现在!
“斩!”
彦卿清喝一声,那延伸出的无形剑意桥梁骤然绷直、锐化,化为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斩断”意念,并非攻击“葬剑”,而是沿着与“葬剑”共鸣产生的、连接渊内与渊外的微妙“通道”,狠狠斩向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隔绝之壁”!
玉鼎残念亦在同时,将手中那温润光晕打入“葬剑”之郑
“葬剑”光芒大放,暗金色的剑光冲而起,并非破坏,而是如同钥匙般,配合着彦卿那“斩断”的意念,拧动了某个“锁孔”!
“咔嚓——!”
一声仿佛玻璃碎裂、又仿佛某个巨大枷锁被打开的清脆声响,响彻整个葬剑渊!
冢顶上方,那片暗金色的幕,被生生“斩”开了一道狭长的、边缘流淌着破碎数据与混沌能量的裂隙!裂隙之外,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属于翁法罗斯的混乱气息,以及……震的喊杀声与能量爆炸的轰鸣!
通道,打开了!
“速去!”玉鼎残念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汝之同伴,正陷苦战。此隙难久持。”
彦卿重聚的灵体再无丝毫滞涩,对着玉鼎残念与那柄光芒渐敛的“葬剑”郑重一揖,旋即身化一道融合了四色驳杂光华、锋锐无匹的剑光,冲而起,毫不犹豫地射入那道裂隙之中!
在他离开的刹那,隐约听到玉鼎最后的低语:“外之剑,破笼之机……或许,便在汝身。珍重。”
***
奥赫玛,东方防线。
战况已至白热化,惨烈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黑潮冲击。
黑袍剑士悬浮于黑潮大军之后,如同冷酷的指挥官。他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将自身那“否定”与“编程”的力量,与黑潮的侵蚀特性结合,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高效的战争模式。
黑潮不再是无脑的汹涌,而是被塑造成一支支分工明确的“军队”:由高密度污秽凝结而成的“重装突破体”,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奥赫玛的能量护盾和物理城墙;由流动阴影和尖锐骨刺构成的“敏捷猎杀群”,沿着城墙缝隙和能量薄弱点渗透、袭杀守军;更有甚者,黑潮中升腾起类似攻城塔、投石机般的巨大结构,抛射的不是石块,而是高度凝聚的腐蚀性能量球和扰乱心智的负面情绪冲击。
更可怕的是,黑袍剑士似乎能实时分析奥赫玛的防御反应。某个区域的护盾频率刚刚被守军调整以应对特定攻击,下一刻,袭向该区域的攻击模式就会发生相应变化,针对性极强。守军往往顾此失彼,防线多处告急。
“第三能量节点过载!第七扇区护盾出现裂痕!”
“东墙十七段遭遇渗透,守卫队全灭!急需支援!”
“心智干扰波太强,低阶士兵开始出现混乱和自残倾向!”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向指挥中枢。
阿格莱雅坐镇中央,金线感知全力展开,如同一张巨网覆盖战场,艰难地协调着各处的防御,修补破损的护盾,引导反击火力。她的脸庞依旧平静,但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散发出的神性光辉带着明显的波动,显示着巨大的消耗。
白厄身先士卒,率领着悬锋城精锐和奥赫玛卫队中最顽强的战士,在最危险的缺口处血战。他的“镇岳”剑早已布满裂痕,每一次挥砍都迸发出决死的光芒。丹恒不顾伤势未愈,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龙尊之力,枪影翻飞,牢牢扼守着一段关键城墙,但每击退一波敌人,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咳出的鲜血已带着暗金的色泽。
那刻夏在后方指挥节点,全力运算着,试图破解黑袍剑士的攻击逻辑,找出其指挥链路的弱点,同时优化己方的防御算法。但对方的变化太快,数据污染严重,收效甚微。
赛飞儿则利用“诡计”权能,在战场上神出鬼没,时而制造大规模幻象吸引火力,时而用欺诈陷阱坑杀股敌人,甚至尝试用翻飞之币干扰黑潮能量的局部聚合。但面对如此规模的、被“编程”过的军团式攻击,她的个人能力也显得杯水车薪。
星翡没有直接战斗,她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全力展开记忆命途,如同一个信息中枢,过滤、整理、传递着战场上海量的实时信息,帮助那刻夏分析,也为阿格莱雅的调律提供更精准的态势感知。迷迷趴在她肩头,光芒微弱,显然也到了极限。
整个奥赫玛,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漆黑的浪潮吞没。
“这样下去不行!”白厄一剑斩碎一个扑上来的猎杀体,对着通讯器嘶吼道,“必须想办法打断那个黑漆漆的家伙的指挥!他的存在本身就在给这些黑泥巴‘编程’!”
“试过了!”赛飞儿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焦躁,“我的幻象和干扰靠近他一定范围就直接被‘否定’掉了!那家伙周围像有个‘概念真空区’,乱七八糟的把戏根本没用!”
“远程火力无法锁定,能量攻击会被吞噬或偏折。”那刻夏冰冷的声音传来,“物理冲击难以近身。目前未发现有效攻击手段。”
阿格莱雅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望向远处那个冰冷的黑色身影。她知道,或许只有自己,以“调律者”的权能,燃烧本源,才有可能暂时压制或干扰对方。但那意味着……她可能需要踏出那一步,更深地滑向纯粹的神性,甚至可能……
就在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下达某个命令时——
奥赫玛正上方,那片因激烈战斗而更加昏暗混乱的空,骤然被一道自虚无中裂开的、狭长的、边缘流淌着破碎光芒的裂隙所照亮!
紧接着,一道难以形容其色彩与形态、却让所有感知到它的存在都感到灵魂刺痛、仿佛直面万千剑锋的凛冽光芒,如同开辟地的第一缕光,自裂隙中悍然射出,其目标,直指战场后方、悬浮于黑潮之上的——黑袍剑士!
那光芒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
黑袍剑士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威胁的袭击。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做出了大幅度的闪避动作,身影化为一道扭曲的残影向侧方急掠!
然而,那剑光竟仿佛预判了他的闪避轨迹,于空中划出一道玄奥莫测的弧线,死死咬住他!
“锵——!!!!!”
一声比战场上所有轰鸣加起来都要刺耳、都要震撼灵魂的金属爆鸣,炸响在地之间!
剑光与黑袍剑士仓促间挥出的沉黯长剑狠狠碰撞!
这一次,没有无声的湮灭。
狂暴到极点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炸开!那不再是单纯的物质能量爆炸,更是无数种“斩潜、“锋锐”、“破灭”意念的疯狂对冲与宣泄!靠近碰撞点的黑潮怪物,无论体型大,都在瞬间被无形的力量肢解、粉碎、化为最细微的尘埃!连空间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密的黑色裂痕!
黑袍剑士的身影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周身黑袍彻底破碎,露出了其下苍白、布满诡异暗金色纹路的躯体。他手中那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黯长剑,剑身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散发着驳杂剑意的白痕!他非饶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能量波动和明显的惊怒。
剑光收敛,显露出其中身影。
一袭白衣,身形挺拔如剑,黑发飞扬,眸中似有亿万剑影沉浮,周身散发着刚刚经历无尽磨砺而返璞归真般的凛冽气息,以及一种与翁法罗斯世界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能斩开一切束缚的决绝意志。
不是彦卿,又是谁?!
“彦卿!!”白厄、丹恒、星翡等人几乎同时失声惊呼,难以置信中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
阿格莱雅凝视着那道身影,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巨石落水,激起万千波澜。
黑袍剑士稳住身形,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彦卿,那目光中除了杀意,更多了一丝……深刻的忌惮与探究。他显然感觉到了,归来的彦卿,与之前截然不同。那剑意中,多了某种让他这“系统清理程序”都感到“异常”和“难以处理”的东西。
彦卿持剑(虚握)而立,目光扫过惨烈的战场、浴血的同伴、以及远处那冰冷非饶敌人。他没有多言,只是缓缓抬起手臂,剑指黑袍。
“这一剑,为葬剑渊中,万千未竟之志。”
“这一剑,为奥赫玛下,不屈守护之心。”
“这一剑,为斩断你这……错误与束缚!”
话音落下,他身后,四道色泽驳杂却和谐统一、蕴含着万千锋锐之理的剑光虚影,骤然显现,结成一座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凝实、更加玄奥、气象更加恢弘的诛仙剑阵图虚影!
剑阵转动,锁定黑袍。
决战的最终篇章,随着葬剑归来的锋刃,悍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