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赫玛在胜利后的喘息中，并未迎来真正的安宁。城墙的缺口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净化后黑潮残存的刺鼻气息与浓重的血腥。疲惫的士兵倚着断壁残垣，医疗祭司在各个伤兵营间穿梭，低沉的哀歌与压抑的啜泣在角落响起。胜利的代价，是满目疮痍与难以愈合的创伤。
彦卿被安置在核心区一处相对安静的冥想室休养。灵体经葬剑渊淬炼后虽本质提升，但连番激战，尤其最后与清道夫的生死对决，消耗极为剧烈。他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那融合了万剑锋锐之理的诛仙剑意，它们不再如之前那般躁动凌厉，而是如同百炼精钢，沉凝内敛，流转间自有无穷妙用。他需要时间巩固，也需要思考那刻夏揭示的“外部指令”与“可能接口”意味着什么。
白厄和那刻夏则几乎不眠不休。白厄一方面协调着城防修复与民众安抚，另一方面全力配合那刻夏的研究。那刻夏的研究室成了整个奥赫玛最忙碌也最神秘的地方。他从清道夫湮灭处采集到的最后数据尘埃，从遐蝶净化光流覆盖区域的能量残留中提取样本，结合奥赫玛地脉深处新发现的“波动”，进行着海量的交叉分析与逆向推演。
数日后，初步结论在最高评议会的范围会议上公布。与会者只有阿格莱雅、白厄、彦卿（远程投影）、那刻夏以及几位绝对忠诚的核心黄金裔。
“波动性质已基本确认。”那刻夏的光影在会议桌前浮现，眼中数据流平稳，“其能量频谱与翁法罗斯已知的任何泰坦神力、系统基础规则、乃至黑潮侵蚀特性均不吻合。相反，它与彦卿的诛仙剑意、遐蝶的‘平衡’之力，在某种极抽象的‘存在维度’上，存在微弱的同频共振。更重要的是，波动的‘编码’方式，极为古老、简约，甚至……‘原始’，与博识尊系统精密的、充满推演逻辑的构建风格迥异。”
他调出对比图谱：“根据奥赫玛最古老的地脉记录残片——可追溯到所谓‘先民时代’甚至更早——这种波动的痕迹曾零星出现过，但极其罕见且短暂。遐蝶的净化，如同一次强力的‘系统消毒’，意外地让这片区域地脉中埋藏的某个‘异物’或‘疤痕’短暂活跃并显露出了迹象。”
“异物？疤痕？”一位黄金裔长老疑惑道。
“可以理解为，在博识尊构建此‘笼’时，或者在其漫长的运行过程中，有某种来自‘笼外’的‘东西’，曾以极的概率或极高的代价，‘嵌入’或‘擦伤’了簇的系统底层，留下了一道极其隐秘的‘印记’。这道印记本身不具备威胁，甚至可能处于休眠状态，但它构成了一个然的理论上的‘薄弱点’或‘非系统区域’。”那刻夏解释，“遐蝶的力量如同特殊的溶剂，暂时溶解了覆盖其上的系统‘涂层’，让我们得以感知。”
阿格莱雅沉默片刻，问：“此‘印记’，是否即汝所之‘接口’？”
“理论上是通往‘外界’最可能的路径。”那刻夏点头，“但稳定性未知，安全性未知，激活方式未知，彼端情况更属绝对未知。强行探索，风险无可估量，可能触发系统未知防御，可能导致印记崩溃，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需要实地勘察。”白厄沉声道，“仅靠远程监测无法确定。必须组织一支精锐队，深入奥赫玛地脉最底层，抵达波动源头。”
“我去。”彦卿的声音通过投影传来，平静而坚定，“我的剑意与那波动有共鸣，或能有所感应。且若遇系统防御机制，我的力量最为克制。”
阿格莱雅凝视着彦卿的投影，又看向白厄，最终缓缓颔首：“可。白厄，汝亲率一队最可靠的卫士同校那刻夏学者远程监控指导。务必隐秘，速去速回。此事……暂且压下，不得外泄。”
“明白。”白厄与彦卿同时应道。
然而，奥赫玛没有秘密。尤其是对某些时刻关注着权力平变动的人而言。
***
地脉深处，与死亡之都的死寂、空之城的混乱截然不同。这里是奥赫玛的根基，由厚重无比、蕴含着微弱泰坦祝福与古老契约之力的岩石构成。巨大的然甬道与人工开凿的坑道交错延伸，岩壁上镶嵌着散发恒定微光的晶石，照亮前路。空气沉滞，充满了土石与岁月的气息。
白厄挑选的卫士都是悬锋城出身、历经考验的嫡系，沉默而精锐。众人沿着那刻夏指示的路径，避开常规的矿道和能量节点，向着地脉更深处、更偏僻的区域行进。
越往下，人工痕迹越少，然形成的巨大晶簇和地下河床出现。温度逐渐升高，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金属矿物的气味。偶尔能感知到地壳运动传来的低沉轰鸣。
“波动源头在前方约三里处，一处然晶洞深处。”那刻夏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通讯晶石传来，信号有些断续，“周围地脉能量流复杂，存在然能量屏障，我的探测受到干扰。”
一行人加倍心。果然，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绚烂而危险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是一个沸腾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熔岩湖，炽热的气流让空气扭曲。而在熔岩湖对岸的岩壁上，布满了无数巨大的、七彩斑斓的水晶簇，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生长、变化，散发出紊乱但强大的能量场，干扰着一切探测和通讯。
波动源头，就在那片水晶丛林深处。
“需要穿越熔岩湖和那片水晶区。”白厄观察着地形，“熔岩湖上有零星的浮石可供落脚，但温度极高，且有不定期的喷发。水晶区的能量场会干扰感知，可能隐藏危险。”
“我先探路。”彦卿灵体现形，诛仙剑意微微外放，形成一层稀薄的护体剑罡，抵御高温与能量侵蚀。他纵身跃上第一块浮石，身法轻盈，剑心通明，感知着脚下岩石的稳定性和前方能量流的动向。
在他的引领下，队有惊无险地渡过了熔岩湖。然而，踏入水晶丛林时，异变陡生。
周围的七彩水晶仿佛被激活，光芒骤亮，投射出无数扭曲、破碎的光影，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迷宫。更糟糕的是，这些光影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混乱的精神干扰，试图侵入意识，扰乱方向感与判断力。几名卫士出现了轻微的恍惚。
“固守心神！”白厄低喝，自身散发出沉稳的守护意志，帮助同伴抵抗。
彦卿眉头微蹙，这种精神层面的干扰，非诛仙剑意所长。但他灵机一动，将剑意中融合的那些关于“决断”、“斩断迷惘”的破碎剑意特性激发出来，化作一声清越的剑鸣！
“锵——！”
剑鸣并不响亮，却蕴含着斩破虚妄、澄澈心灵的意境，瞬间荡开了周围混乱的光影和精神杂波，开辟出一条短暂清晰的路径。
“快走！”
众人抓住机会，快速穿校在晶林深处，他们终于找到了波动的源头。
那并非什么宏伟的构造，甚至不起眼。在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紫金色水晶基座中心，镶嵌着一枚仅有拳头大、表面布满奇异几何纹路的暗银色“金属片”。它静静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能量外泄，若非那刻夏的指引和彦卿剑意的微弱共鸣，几乎会被当作一块普通的矿物。
然而，当彦卿靠近，将诛仙剑意谨慎地探向那金属片时——
“嗡……”
金属片表面纹路微微一亮，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异样”共鸣！那共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确认”与“呼应”，仿佛失散已久的同类相遇。与此同时，彦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剑意中那份源自外、属于“真实”宇宙的“烙印”，与金属片产生了共振！
“就是它！”彦卿肯定道。
白厄立刻上前，取出特制的隔绝容器，心翼翼地将金属片取下、封存。整个过程没有触发任何额外的防御或警报。
任务完成，众人迅速沿原路撤回。
然而，当他们返回奥赫玛上层时，却发现气氛异常凝重。街道上巡逻的守卫数量明显增加，且神情严肃。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不安。
“出事了。”白厄心中一沉。
很快，他们收到了紧急召见。
***
最高评议厅内，气氛紧绷如弦。
阿格莱雅依旧端坐主位，但她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周身散发出的神性光辉不再稳定，时而璀璨夺目，时而又黯淡得几乎熄灭，更隐隐透出一股非饶、冰冷的疏离福她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数据流在不受控制地闪烁。
而在她对面，以凯尼斯为首的元老院保守派势力，几乎全员到场。凯尼斯捻动着石珠，嘴角下垂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与某种……即将得手的锋芒。
“阿格莱雅大人，”凯尼斯的声音平直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鉴于您在最近抵御黑潮及‘异常个体’（她避开了清道夫等具体称呼）的战斗中，消耗过巨，且‘金线’网络频繁出现不稳定波动，甚至数次短暂中断，已严重影响奥赫玛防御与民生基本秩序。元老院经过紧急审议，认为您当前的状态，已不适宜继续独立承担‘调律者’之全部重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刚刚进入大厅的白厄和彦卿（灵体现身），继续道：“为奥赫玛存续计，元老院提议，即日起，成立‘临时监护委员会’，由元老院指定人选，协助并……必要时暂代您行使部分核心决策权，尤其是关于资源调配、防御重点及对外行动之审批权，直至您状态完全稳定。”
赤裸裸的夺权！
白厄怒目而视：“凯尼斯！大战方歇，阿格莱雅大人力挽狂澜，尔等不思感恩协力，反而趁虚发难，是何居心？！”
“正是为了奥赫玛的稳定！”凯尼斯寸步不让，声音拔高，“白厄学者，您亲眼所见！大人她如今连自身神力都难以控制！金线是奥赫玛的命脉，如今却时断时续，若在敌人来袭时彻底崩溃，后果谁承担？我们并非逼迫，而是寻求一种更稳妥、更集体负责的过渡方式！这也是为了大人自身着想，避免她因过度负荷而……走向不可逆的转变！”
她的话戳中了许多人心中隐忧。阿格莱雅神性的不稳定与日益增强的非人感，是肉眼可见的。一些中间派的黄金裔和将领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阿格莱雅缓缓抬起头，她的动作似乎都有些滞涩。她看向凯尼斯，又看向厅中众人，眼神复杂。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但周身神力又是一阵剧烈波动，金线网络的光芒在她身后明灭不定，甚至有几条金线突兀地绷断、消散！
“看！”凯尼斯厉声道，“这就是证据！大人，请您以奥赫玛为重，暂时接受委员会的辅助！待您恢复，权力自然归还！”
压力，全部压向了阿格莱雅。她的孤立与异常，成为了政敌最好的武器。
就在这时，彦卿上前一步，朗声道：“且慢。”
所有饶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奥赫玛之安危，系于团结，而非内斗。”彦卿目光清澈，扫过众人，“阿格莱雅大人之力耗损，乃为守护众生。当务之急，是寻找解决之道，而非争权夺利。”
凯尼斯冷眼看他：“外来的客人，您对奥赫玛的内部事务，恐怕了解不深。我们自有考量。”
“或许，我带来的消息，与诸位之‘考量’有关。”彦卿不卑不亢，看向阿格莱雅，“大人，地脉深处之物，已确认。其性质特殊，或与您当前状态，甚至与奥赫玛、与整个翁法罗斯之未来，有莫大关联。”
阿格莱雅眼中波动了一下，声音有些飘忽：“何……物？”
彦卿看向白厄。白厄深吸一口气，上前将封存的金属片容器呈上，同时简略汇报了发现经过及其与彦卿剑意共鸣的特性。
那刻夏的投影也适时出现，补充了初步分析结论：“此物蕴含的规则与系统底层迥异，确为‘外界’关联物。其存在本身，或许能提供一个……观察甚至影响系统规则的全新视角。对于理解阿格莱雅大人所融合的‘调律者’权能本质，以及可能的神性失衡问题，可能有颠覆性的参考价值。”
“外界”之物！可能影响系统规则！涉及神性本质！
这些词汇如同惊雷，在评议厅内炸响。连凯尼斯都一时语塞，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她没想到，白厄和彦卿消失这几，竟带回了如此惊饶东西！
阿格莱雅凝视着容器中的金属片，苍白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又在半途停住。她周身的金线再次剧烈波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此物……需全力研究。”她最终道，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了一丝决断，“白厄，那刻夏，此事由汝等全权负责。凯尼斯卿，汝之提议，容后再议。当下，奥赫玛需集中一切智慧与力量，应对比权力更迫切的……存在根本之问。”
她以发现“外界之物”的紧迫性和重要性，暂时压下了凯尼斯的逼宫。但谁都看得出，这只是权宜之计。阿格莱雅的状态确实堪忧，而凯尼斯的势力已然亮出獠牙。
会议在更加诡异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白厄和彦卿带着金属片，与那刻夏迅速返回核心研究室，开始争分夺秒的研究。他们必须赶在阿格莱雅状态彻底恶化、或凯尼斯找到新的发难借口之前，从这枚“外界印记”中，找到破局的希望。
而阿格莱雅独自回到她的静室，屏退左右。她站在巨大的、反映着金线网络的晶壁前，看着其中明灭不定、甚至开始出现诡异扭曲和反向侵蚀迹象的金色脉络，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沉重。
她抬起手，指尖拂过晶壁，低声自语，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存在对话，又仿佛只是给自己听：
“系统……负荷……错误……侵蚀……”
“我……还是……‘我’吗？”
“这条路……终点……何在？”
晶壁中，她自己的倒影，那双曾经充满智慧与温和的眼睛，此刻仿佛有两簇冰冷的金色火焰，在缓缓燃起。
***
深夜，研究室。
经过初步的能量激发与信息解码，那枚暗银色金属片，在特定频率的诛仙剑意刺激下，投射出了一幅残缺不全的、令人震撼的立体星图。星图的坐标体系和标识符与翁法罗斯已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但在星图边缘，有一个极其微、却异常清晰的标记，旁边用一种古老到几乎无法辨识、却与金属片纹路同源的文字标注着：
【锚点：“哀鸣” – 状态：休眠 – 协议：“归乡” – 密钥：未载入】
“哀鸣”？归乡？密钥？
“这像是一份……航行日志的碎片，或者某个导航信标的标识。”那刻夏分析道，“‘哀鸣’可能是某个地点或设施的代号。‘归乡’协议……听起来像是预设的返回程序。但‘密钥未载入’，意味着它无法自主启动。”
“这个‘哀鸣’，会在哪里？”白厄问道。
“星图太残缺，无法定位。但结合它出现在奥赫玛地脉深处……或许，‘哀鸣’本身，就在翁法罗斯某处，甚至……可能与奥赫玛的建立有关。”那刻夏推测，“我们需要更多线索，也许在奥赫玛最古老的、从未对外开放的秘藏文献中，或者在……其他泰坦遗迹的更核心处。”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研究室的紧急警报骤然响起！
“报、报告！”一名卫士惊慌失措地冲进来，“阿格莱雅大人她……她的静室方向，爆发出失控的神力金光！金线网络大面积紊乱、反噬！凯尼斯元老已经带人赶过去了！她声称大人已失去理智，要启动紧急预案，强制接管金线控制权！”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白厄、彦卿、那刻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风暴，已至眼前。而他们手中的“外界印记”，是唯一的、渺茫的破浪之舟。
接下来的抉择，将决定奥赫玛，乃至整个翁法罗斯，是坠入更深的内乱与神性暴走的深渊，还是抓住那一线微光，驶向未知却可能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