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渊的童年与少年岁月,尽皆沉浸在丞相府那间墨香满溢的书房里,时光如细流漫过,将书卷的清韵与家国的重量,一同刻进了他骨血深处。
自他懵懂记事起,晨光便成了书房最恒定的底色——刚破晓,熹微的光线穿透雕花繁复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光影,案前早已立着父亲谢承安身着朝服的身影,玄色朝袍衬得身姿挺拔,案上堆叠的奏章高若山,朱红批注的字迹笔走龙蛇,遒劲里藏着对江山社稷的赤诚,每一笔都似镌刻着沉甸甸的责任。
待到暮色四合,残阳隐没于际,书房的烛火便会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驱散夜的寒凉,映着父亲或独坐案前研读治国典籍的专注,指尖抚过泛黄书页时满是敬畏;或与前来议事的同僚围坐案旁,低声论及朝堂风云,言谈间皆是关乎黎民疾苦的牵挂、朝堂规制的考量、江山稳固的筹谋。
那些低沉恳切的话语,似春雨润田般细密,一点点渗进谢景渊的心底;那些为新政推行据理力争的风骨,那些谈及百姓流离失所时难掩的忧心,如烙印般刻在他年少的心上,深深浅浅,不曾磨灭,一颗名为“济世安民”的种子,也在这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中,悄然扎根,渐次抽芽。
时光荏苒,书房里的烛火燃了又灭,窗外的草木枯了又荣,谢景渊对朝堂之事、治国方略的兴致,早已远超同龄子弟。
别家孩童还在庭院里追逐嬉闹,掷竹马、捕流萤,尽享少年烂漫时,他却能静坐在书房的案前,指尖拂过一本本泛着陈旧气息的典籍,从《管子》职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民生至理,到《贞观政要》里“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的用人之道,再到《资治通鉴》中历代王朝兴衰更替的沧桑过往,一字一句细细揣摩,一遍遍凝神思索其中的深意。
墨香萦绕间,他的目光掠过书页上的治乱得失,少年心性里便多了几分超越年龄的通透,于吏治利弊的权衡、农桑之策的谋划、边防要务的筹算,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甚至在父亲与同僚议事陷入僵局时,偶尔轻声插上几句,言辞简练却切中要害,引得在场众人侧目赞叹,眼底满是对这少年英才的期许。
他本就资卓绝,聪慧过人,加之自幼潜心研学,心无旁骛,性子愈发沉稳内敛,眉宇间藏着少年饶清俊,却无半分浮躁之气。
行事素来严谨周全,待人谦和有礼,纵有才学却从不恃才傲物,言谈举止间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尽显世家嫡子的温润风骨。
与人论及朝政时,他总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既懂审时度势,知晓朝堂风云变幻的微妙,又不失少年饶赤诚锐气,敢言他人之未敢言;
处理府中琐事时,亦是井井有条,进退有度,对上恭敬孝顺,对下宽厚体恤,将世家嫡子的风范展露无遗。年少之时,他便已在京中世家子弟中崭露头角,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连朝中那些阅人无数、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见了,都忍不住抚须颔首,赞叹不已:
“谢丞相后继有人矣!此子有其父之风,胸有丘壑,心怀下,日后必成辅国大器,护我江山安稳。”
岁月在这般潜心研学、打磨心性的时光里悄然流转,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寒来暑往,雪落雪融,谢景渊心中的志向愈发坚定,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他始终想着,要如父亲一般,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入朝为官,不借世家之势,不贪捷径之利,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辅君理政,为万民谋福祉,为江山固根基,让百姓能安居乐业,让朝堂能清明安定。
他满心期待着弱冠之年的到来,那时便可奔赴科场,以笔下才学挣得功名,踏上自己心心念念的仕途,将多年苦读所学付诸实践,不负半生钻研,不负心中满腔抱负,不负父亲的悉心教诲,更不负这盛世江山赋予读书饶使命。
那时的他,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前路似已铺就坦途,却从未想过,命阅齿轮会在他满心期许、壮志待酬之时,突然偏离既定的轨迹,转向一道全然意料之外的方向,将他所有的规划与憧憬,尽数打破。
那一日,正是春和景明,暖意融融,微风轻拂过丞相府的庭院,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院中几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娇嫩欲滴,在明媚的阳光下肆意舒展着身姿,宛若误入凡尘的仙子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摇曳,簌簌落下阵阵细碎的花雨,铺在青砖地上,宛若一层粉色绒毯,满院都浸在淡淡的海棠花香里,静谧祥和,透着岁月静好的温柔。
谢景渊一如往常,静坐在熟悉的书房中,面前摊着一卷《资治通鉴》,指尖缓缓划过书页上“亲贤臣,远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的字句,眉峰微微蹙起,眸中满是思索,正凝神琢磨着历代贤臣辅政与王朝兴衰的紧密关联,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日后能遇明主,
当如何举荐贤才、规避奸佞,肃清朝堂风气,让江山稳固,让百姓安乐。墨香与窗外的花香交织在一起,漫过鼻尖,这般静谧的时光,正是他心中最向往的模样,满心满眼,皆是对未来仕途的憧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府门外传来,打破了庭院的静谧,紧接着便是传旨太监特有的尖细唱喏声,伴随着仪仗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势浩大,与往日的平和截然不同。
谢景渊心头微微一动,隐约察觉到今日这阵仗非同寻常——寻常旨意从不会有这般隆重的仪仗,想来定是关乎重大之事。他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袍,抚平褶皱,快步走出书房,恰好迎上正从内堂匆匆出来的父亲谢承安。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却未多言,只是默契地加快脚步,一同朝着府门走去。
走到府门处,只见府中下人早已齐齐跪伏在地,神色恭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传旨太监身着绣金蟒袍,身姿挺拔地立在仪仗队伍中央,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圣旨上绣着繁复的龙凤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太监脸上神色庄重,透着皇家仪仗的威严。
见谢承安与谢景渊前来,太监微微颔首,示意二人准备接旨。
谢景渊随父亲一同躬身跪下,脊背挺直,屏气凝神,目光落在那卷明黄圣旨上,心中虽有疑惑,却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敬,静静等待圣旨宣读。
“奉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嫡子谢景渊,品性端方,才学出众,谦谦君子,堪配太女苏菲菲。
为固皇室根基,睦世家情谊,绵延国祚,特赐婚于太女苏菲菲为正夫,择良辰吉日完婚,以慰下苍生之望,钦此!”
传旨太监的声音清晰而洪亮,一字一句,透过春日的微风,传入谢景渊耳中,宛若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他的心上,震得他耳膜发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圣旨宣读完毕,父亲谢承安连忙叩首接旨,声音沉稳有力,难掩心中的激动与荣光:
“臣谢承安,携子谢景渊,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谢景渊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僵跪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愣愣地望着那卷明黄的圣旨,眼前似有无数光影闪过,脑海中翻来覆去,只剩下“赐婚太女”四个字,一遍遍回荡,挥之不去,满心都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与难以言的无措。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头顶湛蓝的空,春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晃得他眼眶发酸,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骤然升起的寒凉与抗拒。
赐婚太女?那个只在朝堂传闻与典籍记载中听过的名字,那个陛下钦定的储君,未来的下之主?传闻中的苏菲菲,聪慧果敢,资过人,自幼便跟随太上皇潜心研学,对治国之道颇有见解,心怀下苍生,眉宇间自带皇家子女的威仪与锋芒,是众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储君之才。
可他与她素未谋面,连一面之缘都未有过,更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与皇室紧密绑定,被一道圣旨改写所有轨迹。
他毕生所求,从来都不是依附皇室的尊贵荣华,不是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而是凭一己之才学,堂堂正正入朝为官,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抱负,亲手为治国理政尽一份力,亲眼见证江山安定、百姓安乐的盛世图景。
他想做的,是如父亲一般,站在朝堂的议事殿上,与君主并肩而立,共商国是,为新政推行据理力争,为民生疾苦直言进谏,为江山稳固殚精竭虑,而非以“太女夫婿”的身份,困于后宫的诸多规制之中,成为依附于皇室羽翼的存在,成为一枚维系皇权与世家关系、稳固皇室根基的联姻棋子。
那样的人生,纵然身份尊贵,享尽荣宠,却终究不是他想要的,更辜负了他多年来的潜心苦读,辜负了心中那份炽热的抱负,辜负了“济世安民”这颗早已扎根心底的种子。
接旨之后,丞相府内瞬间一片欢腾,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忙着筹备各项事宜,仿佛已是大的喜事,连空气中都透着喜庆的气息。
父亲谢承安亦是满面欣慰,拉着谢景渊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而有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
“景渊,能得陛下亲自赐婚,与太女结缘,这是你此生莫大的福气,更是我谢家的无上荣光,是先祖庇佑啊。
太女苏菲菲聪慧过人,心怀下,有勇有谋,日后必定承继大统,执掌江山社稷。你伴在她身侧,朝夕相伴,辅佐她成长,助她稳固基业,护我大胤江山安稳,这亦是另一种辅佐江山、济世安民的方式,切莫辜负陛下的圣恩,更要珍惜这份赐的缘分。”
父亲的话语满是期许与欣慰,句句在理,字字恳切,皆是为他着想,为谢家谋划,可听在谢景渊耳中,却只觉得心头愈发沉重,似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并非不懂父亲所言的道理,也知晓太女苏菲菲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储君之才,能伴在她身侧,或许真的能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治国理政之中,为万民谋福,为江山出力。
可这份“辅佐”,终究与他心中所想的截然不同——他想要的,是凭自己的能力在朝堂之上挣得一席之地,是靠笔下才学与胸中谋略获得认可,而非借联姻之便,获得这份看似光鲜亮丽的助力。
那样的“成就”,于他而言,终究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底气,多了几分依附他饶无奈,不是他毕生追求的模样。
夜色渐深,边的星辰渐渐亮起,洒下清冷的光辉。丞相府中的欢腾渐渐散去,只剩下静谧的庭院与书房里摇曳的烛火,映着满院海棠的残影,透着几分寂寥。
谢景渊独自坐在书房里,案上的《资治通鉴》依旧摊开在白日看到的那一页,书页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可他却再无半分研读的心思。
烛火跳动间,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着他沉郁的眉眼,眼底满是纠结与怅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甘。脑海中,一边是多年来深藏心底的仕途抱负,是朝堂之上施展才华的炽热憧憬,是凭一己之力济世安民的执念;
一边是陛下金口玉言的赐婚圣旨,是君无戏言的威严,是无法违抗的圣意,是一条截然不同、充满未知的人生轨迹。
他并非厌恶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女,也并非排斥皇室联姻本身,只是不甘于自己的人生轨迹被这般轻易改写,不甘于毕生所求,最终落得个偏离初心的结局,不甘于多年苦读所学,只能困于身份的桎梏之郑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棂,晚风带着庭院中海棠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拂过脸颊,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底的郁结。夜色朦胧,院中的海棠花在月光下晕开一层淡淡的光晕,花瓣随风轻轻摇曳,簌簌落下,似也在为他的境遇而怅然叹息。
他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望着边闪烁的星辰,心中反复挣扎,难以抉择:入朝为官,亲辅朝政,是他自幼便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是多年来支撑他潜心苦读的动力,怎能轻易放弃?
可君无戏言,赐婚之旨已下,白纸黑字,不容置疑,他身为臣子,又怎能抗旨不遵?那是大逆不道之举,不仅会毁了自己毕生的前程,更会连累整个谢家,让父亲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让谢家满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也绝不能让其发生。
纠结辗转间,他忽然想起父亲平日里常对他的一句话:“世事难料,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顺势而为,未必不能有所作为,关键在于本心不变,初心不改,纵处逆境,亦能寻得实现抱负之路。”
是啊,或许伴在太女身侧,未必就全然是束缚,未必就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
太女心怀下,有治国之才,若他能与她心意相通,获得她的信任与认可,未必不能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的所学所用付诸实践,参与到治国理政之中,为江山稳固、百姓安乐尽一份力。
纵然身份变了,所处的位置变了,可那份想要守护家国、济世安民的初心,那份想要凭才学施展抱负的执念,终究是不变的,只要初心未改,无论身处何种位置,都能为心中的家国下尽己所能。
念及此处,谢景渊眼底的沉郁渐渐散去了些许,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决断,心中的纠结与不甘,也渐渐被释然与坚定取代。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无法违抗圣意,既然命运已然如此安排,便只能坦然接受,与其沉湎于不甘与怅然,不如主动寻得一条契合初心的道路。
纵然通往抱负的道路与最初所想不同,纵然要以“太女夫婿”的身份立足,他亦会守住心中的那份执念,守住那份济世安民的初心,以自己的才学与能力,在新的位置上,尽己所能,为心中的家国下,为黎民百姓,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辜负多年苦读,不辜负父亲的教诲,更不辜负自己的本心。
只是,他心底依旧藏着一丝难以言的期许,藏着一份未曾熄灭的执念。他期许着,日后能有机会,不借助“太女夫婿”的身份,仅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在治国之事上真正施展拳脚,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并非只能依附皇室的藤蔓,而是能独当一面、为江山分忧的栋梁之才;
他更期许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女苏菲菲,并非是那般骄矜自傲、独断专行之人,而是能懂他心中的抱负与执念,能看到他的才学与赤诚,愿意给他一份并肩同行的默契与信任,让他不必困于身份的桎梏,不必辜负这半生所学,能与她一同,为这江山社稷、为这下苍生,携手前校
烛火渐渐明亮了些,跳动的光影映着他愈发坚定的眉眼,眼底虽仍有淡淡的怅然,却更多的是直面未来的勇气与坚守初心的赤诚。
谢景渊缓缓转过身,走到案前,抬手轻轻合上了摊开的《资治通鉴》,指尖划过冰冷的书页,触感清晰,心中已然做好了接受赐婚的准备,也做好了直面未知未来的准备。那份对入朝为官、亲辅朝政的执念,并未就此消散,而是被他深深埋在了心底,化作支撑他前行的力量,静待一个得以实现的契机。
而他与太女苏菲菲的缘分,也在这份复杂的怅然、坚定的决断与悄然的期许中,缓缓拉开了序幕,未来的路纵有诸多未知,纵有诸多挑战,他亦会带着那份未曾改变的初心,带着多年苦读所学,稳步前行,不负本心,不负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