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冰冷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嗡文轻响。
高松灯那声带着哭腔的、嘶哑的“不要写!”像一块无形的巨石,砸碎了两人之间一直以来用沉默和心翼翼维持的平衡。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货架旁零星几个顾客好奇地望过来,又很快事不关己地移开视线。
若叶晴握着笔的手指僵在半空,笔尖距离速写本的纸页只有几毫米。
他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像是没预料到会迎来这样激烈的抗拒。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灯,然后将笔尖移开,放下了笔。
他这个顺从的、放弃沟通的动作,却像另一把钥匙,猛地拧开疗情绪的最后一道阀门。
“为什么......”
灯的声音在颤抖,她低下头,灰色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双手死死攥着膝盖上的笔记本,指节泛白。
“为什么...要追过来......”
“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是来告诉我...我果然又搞砸了一切吗?”
她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双粉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自责,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针对眼前这个沉默少年的迁怒。
“因为...因为我唱了《春日影》...祥走了...素世生气了......”
“大家都...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崩溃。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唱那首歌!我不该...我不该想着只要唱出来...祥就能明白...大家就能......”
话语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她用力摇头,想要把那些让她痛苦的想法都甩出去。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晴你也......”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惯常的平静在此刻的她眼中,变成了冷漠的审牛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什么都不想表达...什么都写在那个本子上!”
她伸出手,颤抖地指向那个被合上的速写本,仿佛那是什么可恨的东西。
“我...我有时候...根本就看不懂你写的东西!”
“我...我很笨!我不像睦那样能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话......”
“我害怕...我害怕我写的歌词你也觉得莫名其妙...害怕我做的每一个决定在你看来都是错的!”
积压了太久的不安、自卑、以及在他人面前从未展现过的任性,在这一刻,对着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彻底爆发了。
“你话啊!”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绝望的哭喊。
刚出口,灯自己就愣住了,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悔恨。
她...她在什么?
她明明知道的...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晴他......
“对...对不起......”
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变得细若游丝。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蜷缩起来,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后悔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仅搞砸了乐队,现在,连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让她感到安心的人,也要被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
“我只是...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混乱的情绪。
为什么偏偏是在晴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他的平静会让她感到焦躁?
为什么他无声的关怀会让她想要索取更多,却又害怕得想要逃跑?
便利店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灯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啜泣声。
若叶晴静静地坐在她对面。
灯那番失控的言语,像一阵乱石砸在他筑起的高墙上。
那句“你话啊”更是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从不轻易触碰的禁区。
有一瞬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但是,当他看着灯像只受赡兽般蜷缩起来,听着她那充满悔恨和痛苦的道歉时,那点因被刺伤而产生的细微波动,很快就被另一种更熟悉的情绪覆盖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理解与包容。
他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那本写满了混乱词句的笔记本,因为主人剧烈的动作而摊开了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缺乏逻辑却充满生命力的文字。
【迷子】、【繋がり】、【壊れそう】、【光】、【君の音】......
(迷路、联系、快要坏掉了、光、你的声音......)
那些词句,和他雕刻时面对的原始石料何其相似。
粗糙,混沌,却蕴含着最真实的情感和渴望。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灯的爆发,或许并不是针对他。
而是她内心那些无法排解的、庞大的情绪碎片,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认为足够“安全”的出口,倾泻而出。
因为他不会用言语反驳她,不会像立希那样急躁,也不会像素世那样用温柔施加压力。
他只是在那里,安静地承受着。
这对他不公平。
他知道。
但他也同样知道,被困在自己世界里无法出来的滋味。
他重新拿起了速写本和笔。
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在灯的啜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灯的身体一僵,却没有抬头,反而把脸埋得更深了,仿佛害怕看到任何可能出现的、责备的话语。
过了一会儿,沙沙声停止了。
一样东西,被轻轻推到了她的手臂旁边。
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臂弯里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摊开的速写本上,没有预想中的长篇大论。
只有一幅画。
用简单的线条,快速勾勒出的画。
画面上是一个简笔画的人,灰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嘴巴委屈地向下撇着,正对着一个同样是简笔画的、浅绿色头发的人张牙舞爪,像是在发脾气。而那个浅绿色头发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头顶画了一个的问号。
在画面的下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没关系。】
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看着那幅画,画里那个张牙舞爪的自己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而那个顶着问号的晴,精准地传达出了他此刻的茫然与...包容。
那简单的三个字“没关系”,像是一阵温柔的风,轻轻吹散了她心中翻涌的、黑色的情绪浪潮。
汹涌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崩溃和绝望,而是混合着巨大的愧疚、释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温暖。
“对不起......”
她又一次道歉,声音哽咽,却不再充满恐慌,
“我...我不该对晴发脾气...我明明...最不想对晴凶的......”
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鼻尖,摇了摇头。
他拿起笔,在“没关系”下面又添了一句:
【不是灯的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继续写道:
【《春日影》,很好听。】
看到这行字,灯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可是...祥她......”
【祥子的事,不是一首歌的错。】
晴写得很慢,字迹却异常清晰。
【乐队,是大家一起的。】
他试图告诉她,决定是五个人共同做出的,后果不应该由她一个人来承担。
灯看着这些话,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却效果甚微。
“但是...大家都不高兴了...素世很生气...立希也...乐奈也自己跑掉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将内心的迷茫和盘托出。
【素世,立希,爱音,乐奈。】
晴写下她们的名字,然后在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上了一个的、代表“活着”或“在动”的符号。
比如素世名字后面画了个微笑的曲线,立希后面画了个鼓棒,爱音后面画了个吉他,乐奈后面画了只猫。
【她们,还在。】
他的意思是,大家并没有真正离开,只是需要时间。
然后,他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一辈子’,很长。】
他抬眼,看向灯,浅金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用笔尖轻轻点零这行字。
所以,不用着急。
摔倒也好,迷路也好,争吵也好,在“一辈子”这么长的时间里,都只是一个的片段。
灯怔怔地看着那行字,“一辈子”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福
是啊...她们约定好的,是一辈子。
那么,眼前的混乱和痛苦,或许...真的只是路上的一道坎?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试图看清晴的表情。
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灯接过纸巾,攥在手心里,却没有立刻使用。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浓的鼻音:
“晴...还会...还会听我唱歌吗?”
问出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她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害怕连这最后的港湾也失去。
若叶晴没有丝毫迟疑。
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嗯。】
这一次,他没有写字,而是用最直接的行动,给出了无比肯定的答复。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动作,却比任何写在纸上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灯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了,但这一次,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的、颤抖的弧度。
悲伤、愧疚、安心、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复杂却又无比真实。
她终于用那张纸巾,捂住了脸,任由泪水浸湿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