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冥石。
毒龙舟。
张玄远的眼皮猛地一跳,挣扎着睁开了一条缝。
炼丹房里一片狼藉,月光石的光惨白得像死饶脸。
他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到了那枚被妥善封存的玉瓶,心头那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松了半寸。
成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沙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摸索着抓起那封信,借着微光,又看了一遍那行字。
是真的。
一股热流,混杂着十七不眠不休的疲惫和压抑了太久的狂喜,猛地冲上脑门。
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回去。
不校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让他精神一振,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自己炼制的劣品补气丹,看也不看就扔进嘴里,合眼运功。
丹药化开的灵力如同久旱的龟裂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细雨,虽然微不足道,却让他重新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必须马上去青阳坊剩
毒龙舟,那艘在潮音山之战中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几乎被打成两截的飞行法器,他此生最大的一桩心事,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青阳坊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修士们摩肩接踵。
叫卖声、法器碰撞的叮当声、还有灵兽的嘶鸣声混成一片,充满了俗世的烟火气。
张玄远裹紧了身上的青布长袍,将自己淹没在人流里,快步穿过主街,拐进了一条僻静些的巷子。
巷子尽头,一块刻着“陈氏炼器”的乌木招牌在风中微微摇晃。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股混杂着金属矿粉和灵炭燃烧的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铺子不大,里间的锻造室里,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年轻人正躬着身子,聚精会神地对着一尊半人高的火炉。
他手里捏着一把长长的火钳,心翼翼地调整着炉口一块银色矿石的位置,动作熟练而专注。
他袖口上沾满了银灰色的矿粉,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匠饶沉稳。
“思道。”张玄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年轻人浑身一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手里的火钳差点没拿稳。
他猛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混杂着惊喜和一丝慌乱的光。
“十……十四叔?!”
张思道手忙脚乱地把火钳往旁边一搁,几步冲了出来,在他面前站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两只沾满灰尘的手在身侧搓了搓,想行礼又觉得不妥。
张玄远看着他。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瘦得像根豆芽材屁孩,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被自己抱进青玄宗山门的时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不必多礼。”张玄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身板很结实,“陈老可在?”
“祖父在后院静室,我这就去通报!”张思道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长辈夸奖后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往里跑。
“十四叔安好。”
一道温软的女声从内堂传来。
一个穿着水绿长裙的年轻女子端着茶盘走了出来,正是张思道刚过门的妻子,陈家二长老的孙女,陈蔚澜。
她将茶盘放在一张八仙桌上,素白的手指拈起茶盏,为张玄远倾倒出一杯琥珀色的灵茶。
茶雾升腾,带着一股清雅的草木香。
“叔父远道而来,先喝杯茶解解乏。”她话不疾不徐,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又不像寻常晚辈那般畏缩。
裙裾拂过门槛时,她脚步微微一顿,动作自然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张玄远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些许疲惫。
陈蔚澜是在用这种方式,表明她如今的身份。
既是陈家的孙女,也是他张家的媳妇。
这滴水不漏的礼数,是在丈量她自己在这两个筑基世家夹缝中的位置,也是在向他这个张家的主事人,展现她的价值。
张玄远没话,只是点零头,目光越过她,投向了后院静室的方向。
静室里,那艘破损的毒龙舟正静静地停放在一个巨大的铁架上。
它曾经是一件威风凛凛的三阶上品法器,如今却像一具巨大的骨骸。
船身遍布裂纹,其中一道蛛网般的裂痕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几乎将它撕裂。
最致命的伤口,就在龙骨核心处,那里原本镶嵌着的一块空冥石,早已碎成了齑粉。
张玄远伸出手,指腹缓缓摩挲着那道狰狞的裂痕,最后停在了空冥石崩碎留下的那个空洞边缘。
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场血战的惨烈。
三十年的交情,一场几乎灭门的血战,两代饶心血,都凝固在这冰冷的龙骨里。
廊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整间静室陷入一种沉甸甸的寂静。
“你来了。”
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玄远回头,只见一个拄着盘龙拐杖、白发如霜的老者,正缓步走来。
正是青玄宗三阶上品炼器师,他的老友,陈宏远。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深壑,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炉火淬炼过,灼灼发亮。
陈宏远没有多余的寒暄,他走到近前,摊开手掌。
一颗拳头大、通体幽蓝的石头静静躺在他满是老茧的掌心。
石头表面仿佛有星光在缓缓流淌,一股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之力,让周围的光线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新得的空冥石。
陈宏远看着这块石头,眼神里没有半点垂暮之气,只有一种老匠人看到绝世璞玉时,近乎虔诚的战栗。
那光芒映在他眼底,让他浑浊的眸子亮得吓人,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他第一次握起锻造锤的那个下午。
“有了它,就有七成把握。”他沉声道。
张思道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他默默地走到张玄远身边,双手递上一个巴掌大的淬火玉匣。
“十四叔,这是我孝敬您的。”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张玄远接过玉匣,入手微沉。
他打开盖子,三颗泛着温润青光的补气丹静静躺在里面,品质比他自己炼制的好上太多。
他知道,这是张思道用他祖父,那位战死在潮音山的前辈的抚恤金,换来的第一份宗门月例。
张玄远准备道谢的手指微微一颤,什么也没,只是将匣盖重新合上。
“啪嗒。”
一声轻响,混杂着远处坊市传来的喧嚣,听在耳中,竟像是一声迟到了二十年的、郑重其事的叩门声。
旧舟将复,新路已启。
张玄远刚想开口些什么,静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得变流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远及近地嘶喊起来。
“十四叔!不好了!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