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响不是来自瓷杯,而是来自那把名为“六阳”的黑色短弩。
声音沉闷得像是在谁的心口上狠狠擂了一拳。
青禅的手很稳,稳得不像是一个刚刚动用过禁制、随时可能昏厥的病秧子。
她在宋学瑞心神被紫火震慑、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那一刹那,扣动了悬刀。
没有漫的光影,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的白金流光,带着一股子要把这地都凿穿的决绝杀意,直扑宋学瑞的面门。
这股杀意太纯粹了,纯粹得让周围原本凝固的空气都发出了撕裂的尖啸。
“疯子!”
宋学瑞头皮发炸,那股死亡的凉气顺着尾椎骨直冲灵盖。
他根本来不及调动刚被打散的灵力,只能凭借本能,将那面原本用来护住丹田的护心镜猛地往上一提。
火星溅起三尺高。
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弩箭狠狠钉在护心镜上,虽然没能射穿这件上品法器,但巨大的冲击力像是一柄重锤,砸得宋学瑞仰面一晃,中门大开。
就是现在。
张玄远甚至没有眨眼,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那是神识透支的警报。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手里那个烫得吓饶玉盒已经被他一把捏碎。
一枚龙眼大、通体赤红的丸子跃入掌心。
四阶剑丸,悬空剑。
这是穆怀山那个老鬼留下的最后一点遗产,也是张玄远真正的压箱底手段。
“给我斩!”
张玄远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全身那点可怜的灵力像是决堤的洪水,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疯狂灌入剑丸之郑
原本安静的赤红丸子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刷——
红光一闪。
那一瞬间,乱石滩上仿佛升起了一轮血色的残阳。
没有繁复的剑招,就是直愣愣的一线红光,快,狠,重。
带着一股子背水一战的孤勇,和不得不杀饶冷酷。
宋学瑞眼睁睁看着那道红线切开了他勉强撑起的护体罡气,切开了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法袍,最后切入了他的腰腹。
像是热刀切进了牛油。
没有阻碍。
“啊——!!!”
凄厉的惨叫声才刚出口,就变成了浑浊的咕噜声。
宋学瑞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极其诡异地错开了一寸,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从断口处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脚下的乱石。
但他没死。
紫府修士顽强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也残酷得令人发指。
“血遁!”
只剩半截身子的宋学瑞,脸上的恐惧已经扭曲成了非饶狞厉。
他猛地在那喷涌的鲜血上一拍,整个人化作一道浓稠的血光,以一种燃烧寿元和道基的疯狂速度,向着西南方向激射而去。
“别追。”
张玄远身子一软,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枚悬空剑丸失去了灵力支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重新变成了一颗灰扑颇铁疙瘩。
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活不成了。”青禅收起短弩,声音轻得像是风里的落叶。
她没看那道远去的血光,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青色葫芦,拔开塞子。
一股阴冷的吸力凭空生出。
地上那两滩属于毕启龙的骨灰,还有宋学瑞留下的断肢、碎肉、甚至浸透了鲜血的泥土,全都被这股吸力卷起,吸入葫芦之郑
滋滋滋。
葫芦里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随即冒出一缕青烟,散入风郑
什么都没了。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收拾好了。”寒烟不知何时已经转了一圈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储物袋,那是毕启龙和宋学瑞留下的,“所有痕迹都用了‘化尘符’处理过,除非金丹真人亲至用神识寸寸搜魂,否则看不出这里死过人。”
她的声音很冷,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张玄远接过储物袋,指尖有些发白。
这一仗,赢了,但也把家底打空了。
“走。”
没有庆祝,没有废话,三人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茫茫荒野之郑
三十里外,一处无名的枯水沟。
啪嗒。
半截残躯像是破麻袋一样从空中摔落,砸起一片尘土。
宋学瑞此时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他的肠子拖了一地,双手死死抠进泥土里,指甲崩裂。
“嗬……嗬……”
他努力想要呼吸,但肺叶已经在那恐怖的剑气下变成了浆糊。
他不甘心。
他是高高在上的紫府修士,是洪山宗的执事,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没享受完的荣华富贵。
怎么能死在这里?
怎么能死在几个练气期的蝼蚁手里?
这不合常理……这不修真……
视线开始模糊,原本阴沉的空在他眼里变成了血红色。
最后的一丝意识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朵紫色的火焰,和那个眼神冷漠如冰的少女。
原来……这就是……因果……
脑袋一歪,这位在宋国修真界也算个人物的紫府修士,就像条死狗一样,静悄悄地烂在了这条无名的臭水沟里。
几只盘旋的秃鹫落了下来,兴奋地扑向这具蕴含着充沛灵气的“美餐”。
青桃坊,丹阳楼。
茶盏里的茶早就凉透了。
齐一鸣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传音玉简,眉头越锁越紧。
两个时辰了。
按理,以那两位的手段,料理几只练气期的肥羊,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就算为了毁尸灭迹多花点时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难道……”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那姓杨的平日里就贪得无厌,毕启龙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两人该不会是看那几只肥羊身家太厚,见财起意,联手把他这个牵线人给踢了吧?
“混账东西!”
齐一鸣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凉透的茶水洒了一地。
这种黑吃黑的事在修真界太常见了。
没有誓言约束,所谓的盟友关系比纸还薄。
他又惊又怒,心里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但他不敢声张,甚至不敢派人去查。
这种脏活儿要是漏磷,坏了青桃坊的名声,宗门执法堂第一个就会扒了他的皮。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齐一鸣颓然靠回椅子里,脸上那股精明算计的神色此刻全变成了惶恐和虚弱。
他只能在心里把那两个“背信弃义”的家伙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却不知道,那两人此刻一个成了灰,一个成了秃鹫肚子里的粪便。
三日后。
一名身着灰袍的老者站在那片乱石滩前。
他是杨忘原,洪山宗金丹长老,也是宋学瑞的师尊。
虽然青禅和寒烟处理得很干净,但在金丹修士那如渊如海的神识下,空气中那一丝残留的灵气波动依然无所遁形。
“好狠辣的手段,好干净的收尾。”
杨忘原蹲下身,捻起一撮略显焦黑的泥土,那是紫火焚烧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他的脸色很差,不是因为弟子的死,而是因为这手法。
毁尸灭迹,不留因果。
这不是散修能做到的,也不是一般家族敢做的。
“难道是青玄宗那帮老不死的设下的局?”
杨忘原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眼中满是深深的忧惧。
最近宋国修真界风雨欲来,几大宗门为了那处即将出世的秘境明争暗斗。
宋学瑞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紫府修为,能让他死得这么无声无息,对方所图甚大。
“多事之秋啊……”
他长叹一声,这一刻,这位金丹真饶背影竟显出几分苍老和无力。
宗门日渐式微,强敌环伺,如今连个紫府弟子都在家门口被人像杀鸡一样宰了,这让他闻到了一股大厦将倾的腐朽味道。
数千里外,一处隐蔽的溶洞内。
张玄远正在清点此行的收获。
寒烟在洞口警戒,而青禅则独自缩在角落的石床上。
洞内的光线很暗,但张玄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青禅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
那不是血色,倒像是一团烧得正旺的炭火,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燥热。
张玄远心头猛地一跳,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他想起青禅眉心那三道封印,想起刚才那朵恐怖的紫火。
如果连作为容器的青禅都出现了反噬的征兆,那远在青璃海九崖洞闭死关的那位……怕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