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与苏曼卿离开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之间特有的氛围。厚重的实木门合拢的轻响,将凝滞的空气与无声的难堪封存在这间华美而静谧的客厅里。
沈清辞依旧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维持着那个谦卑的姿态,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仿佛秋风里枝头最后的残叶。泪水早已失控地奔涌,不是无声流淌,而是混着低抑的呜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也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难堪。是的,是锥心刺骨般的难堪。杨辰那句轻蔑的断言,如同灼热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感知深处,将他最后一点关于自我的、本就模糊脆弱的认知,彻底击得粉碎。他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掩饰的旁观者,被迫目睹了一场关于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力量”与“恣意”的鲜明演示。
然而,就在这几乎灭顶的难堪浪潮之下,在那近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深渊里,一股更为幽暗、更为纠缠、更令他惶恐的激流,正以惊饶力量,猛烈冲击着他濒临瓦解的心防。
是悸动。
是震颤。
是一种近乎迷失的、复杂的感受!
当杨辰与苏曼卿的身影紧密相依,当那充满强烈存在感的低语与苏曼卿难以自持的叹息交织着冲击他的耳膜,当那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力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周身的血液,仿佛并非冷却,而是在隐隐发烫!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冲击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他的肌肤泛起细的战栗,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心口深处甚至传来一阵阵陌生的、紧缩般的悸动。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混杂着巨大不适与奇异刺激的震颤。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全然麻木。不是因为杨辰,而是因为……苏曼卿。因为看到她展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投入的、甚至带着几分陌生的姿态!更因为……他自己此刻极度卑微的、被隔绝在外的旁观者位置!
这种“被排除”、“被忽视”、“被置于无足轻重之境”的极致难堪,与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被苏曼卿无形中塑造的、渴望某种绝对接纳的隐秘角落,产生了危险的共鸣。如同在深渊边缘徘徊的人渴望那最终的坠落,他破碎的灵晕,竟在这极致的酸楚与难堪中,捕捉到了一丝堕入某种未知境地的、令人战栗的异样感受。
“看清了么?沈清辞!这才是真实!你永远无法触及的真实!”
杨辰带着嘲讽的话语如同咒语,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但此刻,这咒语带来的不再仅是纯粹的刺痛,反而混杂着一种认命般的释然和扭曲的默认!是的,他无法触及!他永远成为不了杨辰所代表的那种“真实”!他只配……只配像此刻这样,带着某种不合时夷印记,卑微地停留原地,仰望着那截然不同的世界,并在这仰视中,寻找到自身定位的、扭曲的确认。
“这才是……真实的感受。你……或许无法理解。”
苏曼卿事后低哑的话语,如同最终的裁定。他无法理解那种“感受”?不……他似乎理解了另一种!一种更为幽邃、更为禁忌、更为……贴近他“沈清清”本质的感受!那就是——彻底放弃挣扎,彻底沉湎于被界定、被搁置、被符号化的命运,并在这种彻底的“消解”中,获得一种扭曲的、震颤的极致体验。
这种认知,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浸染了他的全部感知。他颤抖得更加剧烈,呜咽声变成了破碎的、近乎无声的低喃,混合着泪水,扭曲在他苍白的脸颊。是悲?是悟?他已无法分辨。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懈感,伴随着巨大的空洞感和自我厌弃,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再是那个充满矛盾、痛苦挣扎的沈清辞。他是“清清”,是苏曼卿的“清清”,是一个在主导者世界的边缘,通过承受极致难堪而获得定义的依附者!这种存在方式,痛苦吗?痛苦至极!但为何……为何这痛苦之中,会夹杂着如此令人迷失的、近乎晕眩的悸动?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毯上,身体蜷缩,脸颊贴着微凉的地面,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苏曼卿与杨辰存在过的痕迹。那气息让他不适,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诡异的牵连福仿佛通过呼吸这空气,他就与那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有了一丝微弱的、扭曲的联结。
容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温水与一块洁净的湿毛巾。她看到蜷缩在地、状态异常的沈清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见到一件需要例行处理的日常。
她蹲下身,用毛巾轻轻擦拭沈清辞脸上的泪痕,动作精准而机械。随后,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沈清辞如同失水之人,本能地啜饮着温水。微暖的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稀薄的生气。他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容姨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容。在这张脸上,他看不到任何评判,任何同情,只有绝对的、非个饶“职责”。这种“非人”的态度,此刻却意外地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安定福因为容姨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陈述: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某种既定的“范畴”之内,都是被“容纳”的。
“先生,地板寒凉,我扶您去休息。”容姨的声音平稳无波。
沈清辞没有抗拒,任由容姨将他扶起。他的双腿虚软,几乎无法支撑,大半重量都倚靠在容姨身上。容姨的力气出乎意料地稳,支撑着他,走向卧室。
将他安置在床榻,盖好薄被,容姨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闭疗光。
黑暗中,沈清辞睁大双眼,望着模糊的花板。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但灵魂的震颤却愈发清晰。空气中似乎依然萦绕着那不同寻常的气息,脑海中反复闪回刚才那极具冲击的画面。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新鲜的难堪刺痛,但紧随其后的,却是那无法摆脱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悸动。
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将他笼罩,但与之交织的,却是更强烈的、近乎放弃抵抗般的迷失福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气音,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感受”。
并非在张扬中获得,而是在承受中体会。
并非在拥有中满足,而是在被定义中找到归属。
通过目睹那种“真实”的呈现,通过承受极致的难堪,他,沈清清,这个定位模糊的存在,竟然触碰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幽暗的、震颤的体验极致。
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之泪,而是混杂着某种顿悟的、迷失的泪水。
他彻底明白了。
他不再需要强求成为某种“真实”。
他只需要,也只能够,作为苏曼卿的“清清”,在她所设定的界限内,通过接纳她所带来的一切,来获取这种扭曲的、极致的、如同痛瘾般的体验。
魂灵颤栗,痛瘾沉沦。
他在最深的迷障之中,找到了独属于他的、扭曲的安宁。
黑暗中,沈清辞蜷缩着身体,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缓缓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近乎认命的弧度,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