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生辰过后,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馨。只是他腰间那枚月白色的香囊,成了顾阑秋眼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每每看见,她心底便会涌起一股混合着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甜意的暖流。沈清弦也确实如他所,日日佩戴,即便穿着再华贵的衣衫,那枚略显朴拙的香囊也从不离身,甚至夜间沐浴前,都会心解下,妥善放好。这份珍视,让顾阑秋觉得,那几个被针扎疼的指尖,都变得无比值得。
这日午后,顾阑秋正临摹着一幅花鸟品,林清荷的帖子便送到了庄园。帖子是林府丫鬟送来的,措辞雅致,邀请顾阑秋三日后前往林府参加一个型的诗社雅集。
顾阑秋拿着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花笺,有些新奇,又有些犹豫。她虽跟着沈清弦读书识字,诗词歌赋也均有涉猎,但多是兴趣所致,随心而学,并未刻意钻研,更从未参加过这等正式的文人聚会。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正在一旁翻阅账册的沈清弦。
沈清弦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林清荷是本地书香门第林家的嫡女,素有才名,性情温婉娴静。她组织的诗社,参与者多是些知书达理的官家或世家姐,风气清正,不失为一个让意儿开阔眼界、结交同龄好友的好去处。
“林姐雅意相邀,意儿想去看看吗?”沈清弦放下账册,温和地问道。
顾阑秋抿了抿唇,老实回答:“有点想去……可是,清弦哥哥,我还没正经跟别人对过诗词呢,要是……要是到时候接不上来,或者写得不好,会不会给你丢脸?”她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龄的怯意和顾虑。
沈清弦闻言,心中微软。他的意儿平日里不怕地不怕,此刻却因在乎他的颜面而心生忐忑。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傻意儿,诗社雅集,重在交流切磋,以文会友,并非考场较量。你年纪尚,即便一时技不如人,也是常理。何况,”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我的意儿灵心慧质,所思所感,自有其独特动人之处,不必妄自菲薄。去吧,就当去玩一玩,见识一下。”
有了沈清弦的鼓励,顾阑秋心中的忐忑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她用力点头:“嗯!我去!”
接下来的两,顾阑秋倒是没临阵磨枪般地苦读诗书,反而缠着沈清弦问了些诗社雅集的寻常规矩和流程。沈清弦知她聪慧,一点即透,便也只拣紧要的了一些,重在让她放松心态。
三日后,气晴好。顾阑秋穿了一身沈清弦为她新裁的樱草色襦裙,清新雅致,又不失活泼。青黛仔细为她梳了双丫髻,缀上同色系的珠花。沈清弦亲自送她至二门,看着顾忠驾着马车载着她和青黛离去,目光温和,隐含期待。
林府坐落于镇上文风最盛的区域,粉墙黛瓦,庭院深深,自有一股清幽气韵。顾阑秋被引路的丫鬟带入后花园的一处水榭,只见已有五六位年纪相仿的女孩等在那里,个个衣着光鲜,举止文雅。主位上的林清荷见顾阑秋到来,立刻含笑起身相迎。
林清荷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裙,气质如兰,温婉可亲。“阑秋妹妹来了,快请坐。”她亲切地拉着顾阑秋的手,向其他女孩介绍道,“这位便是沈先生家的顾阑秋妹妹,虽年纪,却是个极聪慧的。”
众少女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顾阑秋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但大多友善。她们早已听闻镇上来了位气度不凡的“先生”,教导出的“女学生”更是灵秀过人,今日一见,果然玉雪可爱,眼神清澈灵动,让人心生好福
诗社的开场颇为风雅,先是品茗闲聊,话题从时令花卉谈到近日读的书,气氛轻松。顾阑秋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她本性活泼,见众人言辞有趣,并无刁难之意,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插上一两句,见解虽稚嫩,却往往角度新颖,引得林清荷等人频频点头。
稍作休息后,便进入了今日的正题——以“春暮”为题,或诗或词,限一炷香的时间。
水榭中顿时安静下来,只闻笔墨与宣纸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潺潺的流水与啾啾鸟鸣。少女们或凝眉思索,或提笔疾书。顾阑秋也铺开纸张,手执巧的狼毫笔,却并未立刻落笔。
她抬眼望向水榭外。春末夏初,园中芳菲渐歇,绿意却愈发浓郁。池畔的柳丝垂入水中,漾开圈圈涟漪。几片晚开的桃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如茵的绿草上。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她想起和清弦哥哥在庄园里散步的时光,想起他教她认过的那些花草,想起春日里一起放过的纸鸢,心中忽然被一种柔软而略带怅惘的情绪填满。时光流逝,万物生长,美好的东西似乎总是留不住,但又会有新的美好接踵而至。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蘸墨落笔。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移动,一行行清秀而不失力道的字跃然纸上。
一炷香很快燃尽。林清荷微笑着请大家依次展示作品。前几位姐的诗作或工于辞藻,或感怀春逝,均属上乘,引来阵阵称赞。轮到顾阑秋时,她稍显羞涩地将自己的诗稿呈上。
林清荷接过,轻声念出: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风拂柳丝蘸碧水,絮扑襟袖惹轻尘。
流光易逝催新绿,稚语欢颜胜旧春。
莫道东君归去早,且看荷尖如唇。”
诗作念罢,水榭内有一瞬间的寂静。这首诗,辞藻不算华丽,却清新自然,犹如一幅生动的水墨品。尤其是后两联,“流光易逝催新绿,稚语欢颜胜旧春”,既点出了春暮的特征,又透出一股不沉溺于伤春悲秋的豁达与珍惜当下的乐观,最后以“荷尖如唇”作结,俏皮可爱,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前面几位姐作品中或多或少的伤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清荷眼中闪过惊艳之色,由衷赞道:“阑秋妹妹好诗!不落俗套,生机盎然,尤其是这‘稚语欢颜胜旧春’,心胸开阔,难得难得!”
其他少女也纷纷围拢过来观看,交口称赞。她们原以为顾阑秋年纪,或许只是识字较多,没想到竟有如此诗才和胸襟。一时间,顾阑秋成了水榭中的焦点,先前若有若无的一点因年龄和来历而产生的隔阂,瞬间消弭于无形。
顾阑秋被夸得脸颊微红,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她偷偷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而且,似乎还交到了几个谈得来的新朋友。
诗社结束后,林清荷亲自将顾阑秋送到府门口,还送了她几本自己誊抄的诗集作为礼物,并约定日后常来常往。马车驶离林府,顾阑秋靠在车厢壁上,回味着下午的经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回到庄园时,夕阳已将边染成绚丽的锦叮沈清弦正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等她,晚风拂动他月白色的衣袍和腰间那枚醒目的香囊。见她下车,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他便知此行顺利。
“看来意儿今日收获颇丰?”他含笑迎上前。
顾阑秋几步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述诗社的见闻,到自己作的诗被夸奖时,更是带着的得意。沈清弦耐心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知道,他的鸟儿,羽翼又丰满了些许,正试探着飞向更广阔的圈子。而他,会一直在这里,为她骄傲,也做她最坚实的归巢。夕阳的余晖将两饶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静谧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