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亶和元朗都是恒安镇老人,相识多年,可两人真正交从往来却还是从元朗任职京兆尹开始的。
元朗在京兆尹任上和户部打交道越来越多,尤其是元朗专心经营旧长安之后,和户部上下公务往来越来越频繁,慢慢的和户部一些官员也就有了私交。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门前自是少不了逢迎攀附之人。
户部尚书苏亶也自然而然的跟他走的近了些,两人顾着官议私下见面不多,可两家的家眷相互走动却没什么顾忌。
像是苏亶的独女苏月就和元府二娘情同姐妹。
这其实就是当世所谓的通家之好。
…………
“现在苏元宰的名声可不太好,尉迟那两兄弟……”
元府后宅当中,阿史那云真正在和丈夫话,养尊处优了这些年,阿史那云真身上留下的西突厥痕迹已然不多,乍看上去,和长安中府宅当中的贵人差不多。
一身的雍容,起汉话来也不再如当年那么生硬,更不会时不时的冒出几句突厥语。
阿史那云真时常入宫走动,消息比元朗还要灵通几分。
苏亶近日上书参劾尉迟兄弟,想要置尉迟信于死地的事情已传入他的耳朵,她不太晓得里面的政治意味,可此事惹得朝中议论纷纷她还是清楚的。
在她那比较朴素的认知当中,英雄和败类的名字都在风中传颂,他们突厥人要做的就是追随英雄,远离或是惩罚那些名声败坏的家伙,如此方能讨得神欢心。
元朗呵呵一笑,他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有心想妇人之见,到了嘴边却换成了,“我与人交往,看的可不是什么名声,你不懂就不要乱。”
被丈夫杠了一下,阿史那云真也不气恼,只是眨巴着一双蓝眼睛道:“你懂的多,反正藤条是落在你身上,不关我事。”
元朗被妻子噎的一愣,这家里一个个的,都不拿他当个人物,亏他还留在家里,想好好陪陪妻儿,哼。
“我自交游我的,阿姐可不会管,还不是你,总去宫中告刁状,在阿姐面前我不是……你儿女都这么大了,你就不能改改?”
阿史那云真哈哈一笑,理直气壮的道:“自咱们住进一个帐篷,我就是这个样子,你嫌弃也没用,我自不改你能怎的?”
老夫老妻,知根知底。
这夫妇两个却不像姐姐姐夫那般,火气上来,动不动就拳脚相加,年轻时吵吵闹闹,儿女成群后就都疲了,少有真正动气的时候,最多也就磨磨嘴皮子。
元朗此时就和妻子一样,嘴上不怎饶人,实际上却是心平气和,连连摆手道:“行,不改就不改,一会苏元宰来了,你可莫要给人脸色。
不管旁人怎么,我和苏元宰私交还不错,他亲自登门来访,总需周全些脸面……”
阿史那云真就笑,“这个还用你,人家可是户部尚书,官位在你之上,我哪敢给他脸色?”
“瞧你的,咱们品级可是一样,怎么就官位在我之上了?”
…………
夫妇两个在内宅叽叽咯咯。
苏亶此时已经带着女儿来到了元府门前,元府大郎在门前早已候有多时,身边是元二娘。
元大郎今年十八,在羽林军中任职参军,是正经的权贵子弟待遇,不用去阵前讨功名,生而富贵那种。
远远见苏亶一行来了,立即带着人上前迎接。
两家交好有些年了,苏亶翻身下马,熟络的对给自己见礼的元大郎笑道:“来的仓促,让大郎久等了。”
元大郎露出肖似乃父的笑容,恭敬的道:“伯父亲来,侄儿等的再久也无话,伯父快随侄儿入府,阿爷已摆下酒宴,正等着跟伯父吃酒呢。”
苏亶点头应了,他这次有求而来,之前一直都在琢磨着该怎么跟元朗话,这会见了元大郎,跟元大郎笑几句,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一边被元大郎引着进得府门,苏亶貌似随意的问道:“二郎学问做的怎么样了?如今已不在国子监了吧?”
元大郎笑着道:“伯父记得没错,去年他年十五,出了国子监的门,就去观文殿抄书去了。
阿爷笑自己和阿娘不怎通得文理,却生了个书虫出来,也是稀奇……”
起弟弟来,元大郎嘴上的都是笑谈,实际上却含自得之意。
元氏是鲜卑贵姓,别看如今蔚为大族,但大多像他一样在军中厮混,会读书能读书的人着实不多。
元二郎生性沉静,自就喜欢读书习字,很少跟人出去来,这在元氏族中俨然属于异类。
元老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儿,元氏多粗胚,书读不进去,武练的也稀松,只靠着个姓氏讨生活,自家的儿孙也多是如此,只十二郎还算有点模样。
元老头三个儿子,孙儿一大堆,元二郎在其中排行十二。
元二郎先是在长安书院就读,后转国子监,一边读书一边帮着监中处理一些公务,谁让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呢。
别的学子还在苦读的时候,元二郎身上便已有了官职品级,赢在了起跑线上。
去年元二郎求了父亲,由父亲出面拜在了着作郎虞世南的门下,转身就自己操持,跟着老师到观文殿抄书去了。
和元大郎这样,靠着家世去姨母麾下任职的晋身路数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不过不管是元大郎还是元二郎,都曾在宫中陪伴当今太子读书,脱不开皇亲国戚的底色。
连不太愿意费心远谋的元朗也清楚,靠着这份情谊,只要子孙别掺和进什么大事当中,便可保元氏数代富贵无忧。
苏亶想确认的当然不是这个,元氏子弟成不成器和他一个铜宝的关系都没有,于是接着他便问道:“我好像听二郎定亲了?”
元大郎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看苏亶的脸色,二郎可是元府的宝贝疙瘩,时候他只是踹淋弟一脚,结果就是父亲打完了母亲打,祖父来了也给了他两巴掌,教训那叫一个惨痛。
苏亶突然问起这个,元大郎立即就想多了,斜眼瞅了瞅不远处下了马车,正在给妹子笑的苏大娘,心莫不是……
这可晚了啊,就算你一个户部尚书亲自来,苏大娘再好,也改不了什么。
转念间,元大郎嘴上答道:“二郎早年就定了亲事,只是碍于年纪还,一直没有完婚。”
苏亶,“是……窦氏吧?”
元大郎,“是司农寺窦寺卿家的幺娘。”
苏亶不动声色的点零头,他却是忘了这茬了,元仕明和窦光大是亲家,他娘的,这事好像难办了啊。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事情本就难办,再难些又能如何?
此事本就是临时起意,成不成也是半由命半由人,元仕明向来好话,而且这些年公务往来上面,他也未曾有半点得罪,反而是交情渐深。
今日他求到元仕明门上,元仕明就算不答应,也不会让他落了脸皮。
再者了,元仕明和窦光大并不见有多亲近,联姻怕是窦光大的自保之举,当年窦光大几次出使晋地,可是大大得罪了陛下。
如今还能安然无事,不过是摇尾乞怜所致,和元氏联姻,亦是窦氏惯用手段,哼,窦氏这些靠结亲吃饭的,怎能与他苏氏相提并论?
…………
苏亶和元大郎着话,绕过府中正堂直入后宅。
而两个女儿跟苏亶和兄长了一声,便自去相会。
元朗夫妇早已迎在堂前,见礼寒暄过后,便请了苏亶入内。
阿史那云真稍稍露了个面,便留下了男人话,元大郎借口张罗酒菜,随在母亲身后,等到出了正堂,便悄声跟母亲了几句。
阿史那云真听了,笑着拍了儿子几巴掌,“你和你阿爷啊,就喜欢动心眼,这要是搁在草原上,只管让苏元宰和窦光大去拼个你死我活,正好趁机收了他们的草场……”
元大郎哭笑不得的看着母亲,“阿娘,这里是长安。”
阿史那云真有些唏嘘的道:“是啊,这里是长安……你娘好多年没瞧见草原和马群了……行了,莫要乱想。
你阿弟有主意着呢,一直拖着不肯完婚,你也是……都这么大了,想跟咱家结亲的人家能排满朱雀大街,你就不能上点心?”
着弟弟的事呢,火却要烧到自己头上,元大郎嘴里发苦,“阿娘,儿都跟你们聊,太子不曾完婚之前,咱们怎好办喜事?”
阿史那云真不满意的哼了一声,“一群羊羔,想的还挺多,太子才多大,你都多大了?我可告诉你,等太子选妃之后,你就得听阿爷阿娘的,立即把亲事给办了,不然就让你们祖父跟你们话。”
元大郎嘿嘿赔笑,扶着母亲走了两步,却被母亲甩开,“回去陪着吧,管着你阿爷些,别让他喝的太多,他一喝醉,就喜欢掉眼泪……”
元大郎笑了几声,他家阿爷有什么毛病他自然知道,只是他只陪着母亲往回走,“儿子不去了,苏伯父肯定要跟父亲私话,我在话他怎好意思开口?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