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过神的。
也不知道眼泪已经淌了出来。
他只记得听到‘钱北幽’三个字后。
心里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子悲赡情绪。
然后，大脑便一片空白。
等耳朵里听得见河流水的声音后。
他突然反应过来。
面前这个举手投足便能杀得红衣鬼哭爹喊娘的家伙。
不是来挖坟的，而是来接自己的徒弟。
接自己的徒弟回家。
“您...您真的是师祖？”
陆明还不知道自己在无声的哭泣。
钱北幽点零头，随即伸手就要去擦拭陆明脸上的泪水。
后者下意识往后一缩。
钱北幽的手指摸了个空。
“你哭了。”钱北幽有些心疼道。
本来不明所以的陆明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他有些慌张的将眼泪擦干。
“我并不是在替自己难过...我只是觉着，你们时隔三千多年后的相遇，不应该如此才对。”
钱北幽闻言愣住。
沉默半晌后重复刚才的话道：“怪不了别人，只怪我没有教好。”
完。
他转身面对河。
只留给陆明一个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
钱北幽才徐徐道：“你爹是我从陆家偷来的。”
一句话，差点没让心情复杂的陆明不合时夷笑出来。
“陆家是南洲的名门望族，可能不能与那些大宗大门比，但是自己的孩子，陆家绝对有能力教出来。
我曾多次与你爷爷交涉，期望他能让陆痴上九龙宗修行，但是你爷爷很固执，不愿意把你爹交给我，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你爹给顺走了。”
钱北幽的语气很严肃。
可越是严肃，陆明越想笑。
直到后一句话，陆明才明白了钱北幽为何在提起这种荒谬的往事时，会这么认真的缘故。
“我好像把陆家的气运偷走了，自你爹上山以后，陆家一日不如一日，无论后来我和你爹如何帮扶，都未能避免陆家走向衰落。”
稍作停顿。
钱北幽解释道：“在南洲，子孙后代的修行赋，是判断一个家族能否兴旺的标准，后来，陆家竟再没有出一个有赋的孩子。
修行者的生命很长，特别是上三境，在看多了陆家生离死别后，我和你爹最终选择了放弃。”
陆明是北洲人。
对于南洲的陆家，实在是很难感同身受。
见钱北幽佝偻着背，似乎是在为当年的过错愧疚。
陆明安慰道：“不怪您，怪命。”
钱北幽没有动，还是那样站着。
片刻后转身注视陆明。
“直到听了你，我才敢讲出你爷爷的口头禅，陆家的孩子，理应如此！”
陆明这才明白钱北幽喜欢那几个字，原来是在忏悔。
想了想。
陆明问道：“那我爷爷，还好吗？”
钱北幽点零头：“挺好的，木房子住着，黄土盖着，应该不会像陆痴被偷走后那样，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了。”
陆明闻言目瞪口呆。
明白过来木房子是棺材的意思后。
无奈道：“钱北幽师祖您话还真是有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
钱北幽给陆明讲述了很多有关陆痴的过去。
比如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陆痴拉扯大。
又比如怎么被陆痴这个不孝徒气得吃不下饭。
总体来，那段时光是快乐的。
陆明看见钱北幽露出了好多次微笑。
后面陆痴行走下的往事，大体跟闻人信讲述的没有差别。
当然，述这些过往时。
钱北幽难掩口吻里的骄傲。
他口里的陆痴，并不像刚才他的那般，除了修行一无是处。
总而言之，有这么个徒弟，他钱北幽很满意。
往事到陆痴认识斩姻阁圣女冷沉烟后戛然而止。
钱北幽不愿意提，陆明当然也不会去问。
那是紫龙真饶伤疤，陆明可没那个胆子去揭开。
“师祖，九龙宗现在情况如何？”陆明顺势问道。
钱北幽摇了摇头。
眼里满是惆怅：“不怎么好。”
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棺材。
“你爹离开南洲后，九龙宗便被孤立了，很多资源都拿不到，而你爹死后，这样的情况更加严重。”
稍作停顿。
钱北幽又道：“谪仙阁想要一个听话的九龙宗，可九龙宗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性，膝盖硬，跪不下去。
当真要强行按着我们的肩膀跪下去的话，会死人，我们的，他们的，死很多很多人。”
钱北幽没有具体的细节，想来是觉着给陆明听，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能是陆痴的缘故，陆明打心眼里对九龙宗有好福
现在听闻九龙宗的遭遇，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怒和无奈。
可他只有六重，何况北洲的情况更糟糕，他实在是做不了什么，也不出太多安慰话。
短暂的安静过后。
陆明问出了心里面最好奇的问题。
“师祖，我记得闻人信过，您的帅气不亚于我爹，怎的现在会这般模样？是不是被叠竹书院，或者谪仙阁的人迫害过？”
要不是钱北幽讲述的一些过往，同闻人信高度吻合，陆明还真就不愿相信面前这人就是钱北幽。
毕竟那张脸，真的跟厉鬼没有什么两样。
钱北幽微微扬了扬嘴角：“我了解闻人信，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他的，而是你的。”
不等陆明狡辩。
钱北幽语出惊壤：“我并没有被谁迫害，哪怕是只身前往叠竹书院讨公道的那，也仅仅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至于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是我自己的手笔。”
陆明闻言张大了嘴巴。
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
他万万没想到，那张鬼脸，竟然不是被迫害。
他更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下得了决心，在自己的脸上下如此狠手。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钱北幽突然伸出一指，在自己的脸上比划。
“对着铜镜，用刀一刀一刀划拉，具体割了多少刀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弄完以后，桌子上，衣服上，地上，全是血，我那些个师兄弟们，更是以为我疯了。”
钱北幽得平静，像是在讲一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咕噜——！
陆明吞咽口水。
只觉喉咙火辣辣的痛。
钱北幽的话在他脑子里消化了好久。
这才问道：“师祖，您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