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夜宴,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朝鲜使团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更有精心挑选的舞姬献艺助兴。
李昖频频举杯,言语间极尽恭维,感谢李成梁的仗义执言。
李成梁亦是来者不拒,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间,将国公的威仪与豪爽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内厅中那番暗藏机锋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宾主尽欢,直至深夜。
在驿站中,李成梁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可谓是尽兴而归。
当李成梁回到津卫官衙为他准备的房舍时。
李成梁便叫来了书伴。
这个时候是大明朝高级官员身边处理文书、起草奏章的私人幕僚或吏员,属于官员私人聘用,非朝廷正式官职。
早已在厢房候命的书办,立刻应声而入,躬身听命。
他深知国公爷深夜召见必有急务。
“备笔墨!写密揭” 李成梁坐到书案后,手指用力按了按额角。
“是,大人。”
不一会儿,笔墨备好,李成梁开始在房中迈步,一边走着,一边口述……
“臣李成梁谨奏……”
“臣奉旨赴津迎迓朝鲜国王李昖。于驿馆密晤间,李昖除例行礼节外,特向臣陈情,言其国东南沿海倭患日炽,情势堪忧……”
“盖因倭岛内乱不休,尤以羽柴秀吉势力坐大,统一之势渐显。其溃兵败将多流窜海上,屡犯朝鲜,劫掠甚酷。朝鲜水师疲弱,难以抵御。**
“李昖忧惧之心甚切,竟向臣妄请,欲调我山东都司水师一部,移驻其国巨济岛。以遏倭寇,拱卫其疆。”
“臣当即严词告之,水师驻藩,事关国体兵制,非臣可擅决,更需陛下圣裁,部议详商,然察其情状,倭患之烈,恐非虚言……”
“李昖提及倭岛情势,言之凿凿,似有确凿探报……”
“其言羽柴秀吉此人,野心勃勃,一旦统一倭岛,恐生东顾之患,不可不防。”
“臣有一言,倭寇之患,乃是患,倭国之患,才是心腹大患,朝廷不宜动用山东水师,协防巨济岛,而是要提前注意倭国内部,早做筹划。”
“臣深知此事关系东南海疆安危,牵涉甚大,不敢稍有延误。故星夜具本密奏,伏乞陛下圣鉴!朝鲜国王李昖一行,臣将于明日依礼护送启程返京。”
书办运笔如飞,字迹工整而遒劲。
李成梁口述完毕,接过墨迹淋漓的密揭,逐字逐句仔细审阅,确认无误后,用力吹了几口气,加速墨迹干涸。
“来人!” 李成梁沉声唤来两名最精锐、最可靠的亲兵。
“你二人,持此密揭,即刻启程,快马加鞭,直奔京城!”
“记住!此乃十万火急之军情密报!中途不得停留,不得交于任何人!抵达京城后,直趋东华门,亮出国公府腰牌,求见司礼监秉笔陈矩陈公公,言明乃本公亲启密奏,务必亲手交到陈公公手汁…”
“是,卑职等誓死送达!”
不一会儿,马蹄声在寂静的津街道上急促响起,向着北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等到两名亲兵离去后,李成梁皱起了眉头。
朝廷正在西进。
若是此时再有东顾之忧,那西进还进不进,西北大好形势,岂不耽误了……
………………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清香。
大明皇帝……
朱翊钧正坐在一张紫檀木膳桌前用早膳。
他的饮食正如其性格,偏好清淡、克制。
桌上是几样极简单的食物,一碗熬的金黄的米,一碟切得细如发丝的宫廷酱瓜,几块巧玲珑、松软洁白的奶饽饽,还有一碗清炖的“白凤乌鸡”汤——
这些早膳里面,只有白凤乌鸡汤算是贵重些的。
白凤乌鸡这是一种极其名贵、被视为滋补圣品的珍禽,羽毛洁白如雪,冠如丹砂,在宫廷苑囿中精心饲养,每月皇帝也不过能享用四五只。
汤色清澈见底,只飘着一片参须,不见丝毫油腻。
朱翊钧穿着杏黄色的常服龙袍,神情平和,用银勺慢慢舀着米粥,偶尔夹一筷子酱瓜,动作斯文而专注。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侍立一旁,低眉顺眼,轻声细语地汇报着一些宫中的琐事和朝臣动向。
“陛下,昨日内阁递上来的奏本,奴婢已初步分拣,符合规制的,已经批了红,用了印章,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奴婢已经放在了您的案头上了……”
冯保的声音轻柔,如同耳语。
朱翊钧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米粥。
他刚用完最后一口粥,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陈矩来了,是有李成梁的奏疏。
朱翊钧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李成梁连夜发回密揭?
等到朱翊钧接过密奏后,目光迅速扫过,随着阅读的深入,他那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头渐渐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倭患……羽柴秀吉……统一之势……请调水师驻巨济岛?”
朱翊钧低声念出几个关键词,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他放下密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乾清宫内一片僻静,冯保和陈矩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皇帝的思考。
良久,朱翊钧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东方海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洞悉了时光的感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冷峭:“这才万历十一年啊……丰臣秀吉……这个名字,竟来得如此之早?李昖……看来是真急了。”
着,他将密揭递给冯保:“冯大伴,将此密揭归档,等着李成梁回来,朕想着好好跟他聊聊。”
“奴婢遵旨!”
与此同时,津通往北京的官道上,宁国公李成梁的庞大仪仗正簇拥着朝鲜国王李昖华丽的车驾,浩浩荡荡地行进。
旌旗招展,鼓乐齐鸣,尽显朝迎藩的威仪与隆重。
李昖坐在宽大的马车内,望着窗外熟悉的华北平原秋色,心中盘算着入京后如何向子陈情。
他全然不知,他那份关于倭患的忧虑,已经化作一道加急的密奏,提前撕开鳞国东方海疆平静的表象,惊动了那位深居九重的年轻帝王……
他是跟李成梁心连心,可李成梁却给他玩脑筋。
吃谁家的饭,端谁家的碗,李成梁还是清楚的。
实际上,李成梁并不会帮助李昖服子。
让山东水师过去对付一些规模的贼寇,那不是闹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