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指尖划过屏幕,点开了付琼发来的视频文件。
画面剧烈晃动,无人机视角带来俯冲和旋转感,镜头扫过浑浊翻滚的黄河水,浊浪裹挟着泥沙,几乎看不清任何细节。
紧接着,画面聚焦在一片湍急的漩涡水域,镜头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吞没,屏幕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水流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就在她以为视频结束时,那片黑暗处,突兀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极其微,在昏黑泥水中,像一只萤火虫。
它并非静止,而是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时而微弱地几乎熄灭,时而又顽强地闪烁一下,那片水域没有被照亮,反而显得那个漩涡更加深邃、漆黑。
阿瑶的呼吸一滞。
她放大画面,试图仔细看一下,但徒劳无功。
浑浊的河水像一层厚厚的幕布,那东西不是探照灯,也不像水生物,更像某种……沉睡在河底淤泥深处、不可名状的东西。
她立刻回复付琼:“看到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绿光位置?持续多久?还有其他异常吗?”
发完信息,阿瑶深吸一口气,往医院隔壁的酒店走。
按理两几乎没谁了,她应该沾着枕头就能立马睡去,但那点绿光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盐池的经历,白穆口职一体两魄”,盘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终于迷迷糊糊睡着时,她又想起,她问白穆的那个问题。
“白穆,你到底是图什么?付生那种人,你也跟?”
同一时刻,寂静的病房里,白穆躺在黑暗中,断腿处的幻痛一阵阵袭来。
阿瑶离开前那句质问,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
图什么?
他闭上眼回想,医院的消毒水刺鼻,却盖不住记忆深处那股阴冷潮湿,那是六门族祠堂的味道。
他是白家的污点,是白庆酒后放纵的产物,一个连名字都带着耻辱烙印的私生子。
从记事起,他就像角落里无人打扫的灰尘,被忽视,被排挤。白薇可以肆意嘲笑他,当家主母眼里只有厌恶。
白庆?那个名义上的、自私自利的父亲,只会冷漠地视而不见。
他记得那一年高烧,他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偏房里,无人问津;记得因为练习扎纸慢了一步,被罚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整夜;记得那些窃窃私语、鄙夷的眼神,像针一样扎满全身。
白家很大,很显赫,但从来没有一丝温暖属于他,他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搁浅在那个家挣扎喘息。
直到……付生出现。
那是六门的一次聚会上,他照例被挤在角落。
那个在六门举足轻重、连他父亲都忌惮几分的付生,却端着酒杯,径直走到了他面前,没有鄙夷,没有忽视,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带着欣赏的口吻:“白家子,我看了你纸扎,很有想法。可惜,白庆不上心,埋没了人才。”
那一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
付生的目光里,有他从未看到过的“看见”,付生会给他一些白家绝不让他接触的秘术;会在六门子弟面前,不经意地夸他某个“独到的见解”;甚至在他被白庆责罚后,派人送来伤药和吃食。
他:“忍辱负重,方成大器”。
那道光,是付生亲手点燃的。
它虚假吗?白穆比谁都清楚他的冷酷,也知道他在利用自己,知道那点“欣赏”的背后是充满算计。
但是……在那个绝望、几乎要溺毙的时光里,那束光,确确实实曾经照亮了他。
它照亮了他被践踏的自尊,给了他一个方向,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向。
哪怕知道前方是悬崖,他也忍不住,想靠近那点虚假的温暖,因为他的身后,是足以冻毙灵魂的冷酷。
“我不是是非不分……”白穆在黑暗中无声地呢喃。
他尝到了苦果,付出了断腿的惨痛代价。
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钢筋水泥的窗户,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付生的网,早已张开。
而自己,曾经也是那网上的一个结。
他有一种奇异的,接近解脱的平静感,他这条被利用又丢弃的残鱼,最终又会沉向何处?
翌日一早,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阿瑶几乎是弹坐起来的,整个人带着未散的疲惫,和本能的警觉。
窗外刚蒙蒙亮,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沉寂的灰蓝色里。
一把抓过手机,屏幕显示是阿杜。
阿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惊醒而翻涌的一丝烦躁,接通电话:“阿杜?”
“阿瑶,我到了,在酒店楼下。”阿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地平稳可靠,“白老爷子已经起了。”
“好,这就下来。”
阿瑶挂羚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洗漱。因为连续的睡眠不足,镜子里的她,眼周泛起了一圈明显的乌青。
但神经依旧像拉满的弓弦,丝毫不敢松懈。
走出房间时,白老爷子早就等在走廊里了。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旧褂子,手里拎着个布包,精神矍铄得不像个90高龄的老人。
两人沉默地走进电梯,没话。
狭的空间里,空气有些凝滞。
“师父,”电梯下行时,阿瑶终于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清晰,“昨晚白穆的……”
“车上。”白老爷子打断她,语气平淡,“路还长。”
阿瑶抿紧了唇,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师父的谨慎,也明白有些事,确实需要一个更安全、更私密的空间。
走出酒店大门,冷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困倦。
阿杜那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就停在路边,他站在车旁,看到他们出来时,立刻拉开后座车门。
“阿瑶,老爷子。”阿杜招呼道,目光在阿瑶脸上停顿了一瞬,“都上车吧,东西都放后备箱了。”
白老爷子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辛苦你了,阿杜。”阿瑶低声道谢,也坐进了后座,“老爷子身份有点麻烦,飞机走不了,只能辛苦你一趟,开车送我们去开封。”
阿杜了然地点点头。
车子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很快汇入稀疏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