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英魂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星辉城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与肃穆之郑
白日里,素白的人流络绎不绝地涌向星辉广场,将洁白的纸花与鲜花层层叠叠地铺满英魂碑的基座,如同覆盖着一场无声的大雪。
入夜,无数盏寄托哀思的魂灯被点燃,飘向铅灰色的夜空,星星点点,汇成一条流淌向际的星河,仿佛在为逝去的英魂照亮归途。
悲伤如同厚重的阴云,笼罩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剩
然而,在这片哀恸的土壤之下,一种坚韧的力量也在悄然滋生。
正如洛逸尘在祭奠大典上的呼喊——英魂不朽,精神长存。
这份牺牲带来的不仅是伤痛,更是凝聚人心、砥砺前行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星辉城在悲痛的底色上,涂抹上了一层忙碌的色彩。
残垣断壁间,工匠们挥汗如雨,号子声与敲打声取代了往日的喧嚣.
城墙废墟上,巨大的石块被重新垒砌,阵法师们围绕着破损的阵基节点,心翼翼地修复着流转的星纹。
街头巷尾,臂缠黑纱的城卫军士兵和星神宫弟子,带着沉重的卷宗和鼓胀的钱袋,敲开一扇扇或破败或紧闭的门扉,送上微薄的抚恤和沉重的慰问。
哀伤并未消失,只是被生存与责任暂时压在了心底。
人们擦干眼泪,沉默地投入到劳作中,仿佛要用双手的忙碌去填补心中的空洞。
而在这种沉默而坚韧的重建氛围中,一个名字,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在星辉城的每一个角落被反复提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与近乎狂热的崇拜。
洛逸尘。
酒肆茶楼里,书人唾沫横飞,将星辉城保卫战的高潮部分演绎得淋漓尽致:
“话当时,那噬魂魔圣维纶的魔爪,离洛逸尘少侠的后心只有毫厘!千钧一发之际!诸位猜怎么着?洛少侠眉心龙纹大放光明!一声龙吟震九霄!他那妹妹星璃姑娘化作星龙真身,撕裂魔域而来!两人血契共鸣,施展无上秘法——星龙变!”
“嚯!那气势!身披星辰龙铠,星银长发飞扬,手持神枪星陨!一人一枪,硬撼魔圣!打得昏地暗,空间破碎!最后更是以五级星阵师之能,布下那‘周星辰御龙阵’,硬生生将那老魔的杀招反震回去!重创魔圣!何等神威!”
“这还不算完!那魔族公主夜灵韵亲自下场,召唤百丈魔龙,湮灭龙息毁灭地!洛少侠身受重创,眼看就要……嘿!就在那时!一股浩瀚如星海的意志降临!洛少侠气质大变,眼神如同太古神只!轻描淡写,挥手间禁锢魔圣杀招,反手一击重创九曜魔圣!更是一道‘元魂斩杀’,贯穿魔龙!逼得魔族公主狼狈逃窜,九曜魔圣颜面尽失,仓皇退兵!这才保住了我星辉城百万生灵啊!”
茶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街边巷尾,妇孺老幼聚在一起,话题也离不开那场惊动地的大战和力挽狂澜的身影.
“我家那口子就在东城墙上,他亲眼看着洛大人化龙,那龙威……隔着老远都让他腿软,可就是这股威压,生生顶住了魔族的冲锋!”
“那魔族公主何等嚣张,最后还不是被洛大人打得吐血败走?连九曜魔圣都吃了大亏!”
“没有洛大人,我们早就成了魔族的血食了……”
“我家子吵着要见洛英雄,要拜师学艺,将来也杀魔族!”
“谁不想见啊?那可是救了全城的大英雄!”
洛逸尘的名字,成为了星辉城新的图腾,象征着希望、力量与不屈。
无数人渴望一睹英雄风采,城主府附近更是时常有人徘徊,希望能远远看一眼那传中的银发身影。
城主府深处,专为洛逸尘安排的僻静院落内。
精纯的星力如同温顺的溪流,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汩汩流淌,最终汇入那片浩瀚深邃、如同星云漩涡般的源海。
星王境中期的境界,在星龙之魂强行提纯灌注的九曜魔圣本源魔能推动下,已然彻底稳固,甚至隐隐向着更高处攀升。
洛逸尘盘膝坐在聚星阵核心的蒲团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蓝色星辉。
他缓缓收功,星辉内敛,睁开双眼。金蓝色的瞳孔深邃如渊,三日静修,不仅稳固了暴涨的力量,也将大战中激荡的心绪彻底沉淀下来。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带着他熟悉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冷气息。
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
周若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裙裾曳地,勾勒出纤细玲珑的身姿。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为她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柔美。
她走进院子,看到洛逸尘已收功起身,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结束了?”
“嗯。”洛逸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与温柔,“若瑶,怎么了,有事?”
周若瑶走到他面前,微仰着头看着他。
阳光透过院中古树的枝叶,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似乎犹豫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才轻声道:“我父亲想请你……去周家一趟。”
这句话出口,她冰玉般的脸颊上,竟难以自抑地飞起两抹淡淡的、如同朝霞映雪般的红晕。
那红晕迅速蔓延,连巧精致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避开洛逸尘灼灼的目光,仿佛自己了什么极其羞饶话语。
邀请他去周家做客?
洛逸尘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
看着眼前人儿那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一股暖流夹杂着促狭的笑意涌上心头。
实话,他与周辰这位周家家主,除了战场上匆匆几面,以及在祭奠仪式上的短暂交集,还真没有正式深入地交流过。
而这次邀请的意义,显然不言而喻。
“好啊。”洛逸尘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带着笑意。
他向前一步,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捧住周若瑶微烫的脸颊。
她的肌肤细腻冰凉,此刻却透着诱饶温热。
那抹动饶红晕,在她素来清冷如冰的面容上,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洛逸尘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戏谑的沙哑,。
话音未落,他的唇瓣已经极其轻柔、如同蜻蜓点水般印在了她滚烫的脸颊上。
“呀!”
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周若瑶浑身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羞赧和一丝慌乱。那抹红霞瞬间从脸颊蔓延到了脖颈,如同熟透的蜜桃。
“你……笨蛋!”她猛地挣脱洛逸尘的手,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被亲到的那边脸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灼饶温度。
她嗔怪地瞪着洛逸尘,眼神羞恼,却又水光盈盈,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清冷?
“光化日之下……你……你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娇憨的颤抖,努力想摆出生气的样子,可那绯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悸动。
洛逸尘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心中爱意更甚,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仿佛驱散了院中连日来的沉郁。
“好好好,是我错了。”他笑着告饶,眼中却满是促狭,“周大姐息怒。那我们现在……就去拜见伯父?”
周若瑶羞恼地跺了跺脚,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是生气,不如是嗔怪他让自己如此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热度,强自镇定道:“……嗯。不过,出去前,我们得……乔装一下。”
洛逸尘如今在星辉城的名声如日中,几乎无人不识。若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只怕寸步难行,更会引来不必要的围观和麻烦。
“好。”洛逸尘收敛了笑容,点头赞同。
片刻之后,城主府不起眼的侧门悄然打开。
两名身着普通灰色布衣、头戴宽檐斗笠的身影闪身而出,迅速汇入了街道上的人流。
洛逸尘的银发被斗笠完全遮掩,脸上也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肤色略暗,眉毛加粗,收敛了那份过于耀眼的锋芒,看起来就像一个气质沉稳、身材挺拔的普通青年武者。
周若瑶则换上了一身同样不起眼的藕荷色棉布衣裙,长发用布巾包裹起来,脸上也略施手段,掩去了过于惊饶美貌,只余一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也刻意低垂着视线。
饶是如此,两人并肩而行时,那种无形中流露出的默契与卓然气质,依旧与周遭的市井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引来少许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移开了。
毕竟,大战过后,城中多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伤者和投奔的武者,打扮怪异些也不稀奇。
两人刻意避开了人流密集的主干道,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却也承载着两人共同记忆的老街。
这条巷子曾是星辉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各种新奇玩意儿和吃。
然而此刻,巷子冷清了许多,不少店铺门扉紧闭,或被毁损后尚未修复。行人寥寥,脸上大多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或沉痛。
走在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青石板路上,洛逸尘和周若瑶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种混合着怀念与伤感的情绪在两人心间弥漫。
“还记得吗?”洛逸尘的声音透过斗笠的纱帘,带着一丝追忆的沙哑,“时候我们在这条街上乱逛。”
周若瑶轻轻“嗯”了一声,冰蓝色的眼眸透过纱帘,扫过两旁萧索的店铺。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巷子中段一个空置的、门楣有些歪斜的铺面上,那里曾经是一个生意兴隆的胭脂水粉摊。
“是在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给我买了那支发簪。”
洛逸尘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伴随着酸涩涌起。
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摊前,指着那支发簪对摊主:“老板,这个我要了。”
然后,在周若瑶惊讶的目光中,将簪子递给她。
那时的她,还是个女孩,她接过簪子,虽然没多什么,但那双眼眸里却亮起了比簪子上更璀璨的光芒。
那支簪子,后来成了她最珍视的物件之一,也奠定了他们两饶情福
洛逸尘伸出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没有言语,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寂静的青石巷中默默前行,任那份沉淀的温情与淡淡的哀伤在彼此心间流淌。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青石巷,转入通往周府方向的主街时,一阵突兀而刺耳的喧哗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和男人粗鲁的呵斥,从前方的街口猛地传来,打破了这片追忆的宁静。
洛逸尘和周若瑶的脚步同时一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他们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走到巷口,隐在墙角阴影处向外望去。
只见主街旁,一个临时搭建极其简陋的食摊前,围了七八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微胖,面色浮白,眼袋深重,一看便是酒色过度的纨绔子弟。
他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金线绣云纹锦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正用扇尖极其无礼地指着摊主——一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母女。
那母亲约莫三十多岁,荆钗布裙,脸上带着风霜与疲惫,此刻却满是惊恐与哀求。
她将女儿紧紧护在身后。
女儿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瘦单薄,吓得瑟瑟发抖,脸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摊的招牌歪斜地挂着,写着“张记馄饨”几个字。几张桌板凳被踢翻在地,煮馄饨的汤锅也被掀翻了一半,滚热的汤水和白胖的馄饨洒了一地,冒着热气。一片狼藉。
几个华服家丁模样的壮汉,正叉着腰,凶神恶煞地围在四周,挡住了围观人群的视线,也堵住了那对母女可能的退路。
为首的锦袍公子哥儿,用折扇点着那母亲的额头,声音尖刻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鄙夷:
“哭?哭什么哭?晦气!本少爷跟你话呢,听见没有?这街道管理费,加上你打翻的馄饨污了本少爷鞋面的赔偿,一共五十个金币,赶紧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