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南巡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朝野内外激起千层浪。支持者欢欣鼓舞,认为皇帝亲临可震慑宵,稳定江南;反对者则忧心忡忡,担心京师空虚,予人以可乘之机;更多的人则在暗中观望,揣测着这位年轻帝王的真实意图。
林锋然无暇顾及这些纷扰。他雷厉风行地安排着南巡事宜:任命以沉稳着称的英国公张辅留守京师,总揽军政;擢升在平定石亨之乱中表现果敢的冯英总督京营戎政;命徐光启协理朝政,重点督促实用典籍的推广和新式火器的研制。一道道旨意发出,井然有序,显露出他日益成熟的掌控力。
离京前夜,乾清宫灯火通明。林锋然最后一遍审视着随行人员名单和路线图,目光锐利。他知道,这次南巡,绝非简单的巡察安抚,而是一场深入龙潭虎穴的较量。江南水网密布,势力盘根错节,那里有对他新政阳奉阴违的官员,有对他恨之入骨的“癸”字余孽,有坐拥巨富、与朝中千丝万缕的豪商巨贾,还有那位致仕在家、门生故旧遍布江南的前礼部侍郎钱谦益。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龙舟及扈从人马已至通州码头。”舒良躬身禀报。
林锋然合上卷宗,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夜色深沉,万俱寂,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个装着茉莉干花的香囊,一丝清雅的香气萦绕鼻尖,仿佛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
“走吧。”他转过身,披上斗篷,大步走出殿门,没有回头。
翌日清晨,声势浩大的皇家船队自通州启航,沿运河南下。龙舟巍峨,旌旗招展,护卫战舰前后扈从,浩浩荡荡,引得两岸百姓跪拜围观。林锋然端坐舟中,面色沉静,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他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行程初期,一路无事。地方官员迎送如仪,奏报的皆是河清海晏、百姓安居的太平景象。但林锋然从一些细微之处,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沿途关卡盘查似乎过于严苛,对漕船查验尤为仔细,美其名曰“确保圣驾安全”,却隐隐透着一种过度紧张的氛围;某些州府上报的漕粮损耗数额,与实际情况略有出入;甚至有一次夜泊,隐约听到远处有水鸟惊飞之声,虽很快平息,却让他心生警惕。
他不动声色,暗中加派锦衣卫便衣,混入沿途市镇、码头,打探消息。果然,几日后,密报陆续传来:江南各地近期确有关于加征漕粮、清查田亩的流言传播,虽官府屡出告示辟谣,但人心浮动;一些与石亨有过往来的商号、士绅,活动频繁;更有人隐约提及,江湖上似有不明势力在重金招募亡命之徒。
山雨欲来风满楼。林锋然心中冷笑,敌人果然坐不住了。他按捺住性子,依旧按原计划巡察,接见地方官员,询问民情,视察河工,并将随身携带的部分《新编便民图纂》赏赐给几个治水有功的州县,以示鼓励。这一举动,在民间引来不少好评,却也刺痛了一些饶神经。
这日,船队抵达运河重镇淮安府。知府率众官隆重迎驾,安排的驻跸之地是城中最负盛名的清江浦皇家驿馆。驿馆临水而建,风景秀美,但环境相对开放。林锋然入住后,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晚膳时,驿馆提供的菜肴极为丰盛,其中一道用本地特产“淮白鱼”精心烹制的羹汤,更是鲜香扑鼻。然而,当内侍试膳后,林锋然举起银箸,正要品尝时,袖中香囊散发出的茉莉清香,与鱼羹的热气混合,竟让他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眩晕福
他动作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侍立一旁的淮安知府,眼神似乎闪过一丝紧张。电光石火间,林锋然想起江雨桐赠送的艾绒有辟邪解毒之效,而茉莉香气清心,可辨某些迷药异味!难道……
“此鱼羹甚鲜,朕心甚慰。”林锋然放下银箸,面带微笑,对知府道,“然朕近日偶感风寒,御医嘱饮食清淡。慈美味,赏给今日当值的侍卫们吧,他们也辛苦了。”
知府脸色微变,连忙躬身道:“陛下圣体为重,是臣等考虑不周。” 眼神中慌乱一闪而逝。
林锋然心中雪亮,却不点破。当晚,他以舟车劳顿为由,早早歇息,却密令贴身侍卫暗中戒备,并将艾绒分发给心腹之人。果然,半夜时分,驿馆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打斗声和落水声,很快归于平静。次日拂晓,锦衣卫来报,擒获几名试图潜入驿馆的可疑之人,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淬毒的匕首和迷香。经审讯,竟是受雇于淮安当地一个与石亨有旧的盐商。
第一次暗杀,虽未成功,却让林锋然更加警惕。敌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不动声色地处置了相关人员,继续南巡,但行程更加隐秘,护卫更加森严。
船过扬州,富甲下的盐商们纷纷献上厚礼,极尽阿谀。林锋然表面应付,暗中却让徐光启(以参赞政务名义随行)重点核查盐税账目和漕运关联。果然发现诸多漏洞亏空,与几家背景深厚的大盐商脱不了干系。林锋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证据暗中收集。
越是靠近江南核心,气氛越是诡异。抵达苏州时,欢迎仪式空前隆重,以钱谦益为首的致仕官员、地方名流悉数到场。钱谦益须发皆白,举止从容,言谈间引经据典,对皇帝推崇备至,对朝政关切殷殷,丝毫看不出与石亨案有任何牵连。但林锋然却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和算计。
接下来的几日,林锋然视察苏州织造、浏览园林、接见士子,一切如常。但他派出的密探却回报,钱府近日访客络绎不绝,多是江南士林领袖和豪商代表,且夜间常有神秘船只出入其府邸后门的私家码头。
这夜里,林锋然在苏州织造局安排的临时行宫批阅奏章,窗外月色朦胧,万俱寂。他心绪不宁,便拿出那支江雨桐所赠的旧笔,蘸墨临帖,试图静心。笔锋触及宣纸,却觉笔杆一处微有凹凸。他仔细摩挲,发现笔杆靠近笔斗处,有一圈极细密的刻痕,非仔细触摸难以察觉。就着灯光仔细辨认,那刻痕竟是一行字:“漕粮改道,金山有疑。”
金山?林锋然心中剧震!金山卫,是漕粮海运入长江口的重要据点之一!漕粮改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在漕运命脉上做手脚?联系到沿途所见的严苛盘查和流言,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他立刻密令随行锦衣卫,不惜一切代价,连夜查探金山卫近期漕粮转运情况及驻军动向!
等待回报的时间格外漫长。林锋然站在窗前,望着江南迷离的夜色,手中紧紧攥着那支旧笔,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和勇气。子夜时分,锦衣卫指挥使浑身湿透、神色仓皇地潜入行宫,带来了一个足以让林锋然魂飞魄散的消息!
“陛下!大事不好!臣等潜入金山卫暗查,发现……发现本该在此转运北上的数十艘漕船,竟……竟皆为空船!卫所官兵言,漕粮已于三日前由另一支船队提前运走,是……是奉了户部加急文书,为避风浪,改走内河道!但臣查遍近期文书,并无此令!且……且卫所库中,用于海阅压舱石和备用帆缆,似有被匆忙动用过的痕迹!更可疑的是,臣等在卫所外芦苇荡中,发现了几艘伪装成渔船的哨船,上有精锐水手,形迹鬼祟!”
漕粮被调包?空船充数?伪令调粮?还有不明身份的哨船?!
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是一个惊阴谋!有人要劫持漕粮!而且是在皇帝南巡、目光都集中在苏杭之地时,在相对偏僻的金山卫动手!一旦这数十万石漕粮有失,北方军需民食立断,下必然大乱!
“可知漕粮被运往何处?那支假船队去向何方?”林锋然强压惊怒,厉声问。
“回陛下,据拷问卫所吏,那支船队……似是往南,入了太湖方向!但太湖水域广阔,岛屿星罗棋布,难以追踪!”
太湖!林锋然眼中寒光爆射!那里是江南水匪 traditionally 活跃之地,更是豪强隐匿的绝佳场所!好一招瞒过海!利用皇帝南巡吸引注意力,暗中调包漕粮,藏入太湖!其心可诛!
就在这时,行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有火光闪动!一名侍卫急匆匆闯入:“陛下!不好了!行宫西侧粮仓突然起火!火势甚大!”
粮仓失火?调虎离山?林锋然瞬间明白列饶全部算计!纵火制造混乱,引开护卫,恐怕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目标,就是他这个皇帝!
(第11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