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渊弹”的惨烈绽放与一艘“肃正方舟”的重创，如同在冰冷严密的“肃正”战争机器上，硬生生楔入了一根滚烫的铁钉。星海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剩余的两艘“肃正方舟”幽蓝光芒明灭不定，庞大的舰队群停止了全面饱和打击，转而开始收缩阵型，围绕着受创的母舰进行掩护与警戒，同时派出大量维修无人机，试图修复那触目惊心的巨坑。显然，这超出预期的损失与“裂渊弹”那蕴含崩解法则的诡异威力，迫使对方重新评估这个“变量文明”的威胁等级，战术从狂暴的碾压转为更加谨慎的压制与消耗。
这给伤痕累累的“龙炎穹”防御网，以及紧绷到极限的大胤军民，带来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破损的节点得以加速修复，消耗殆尽的能量储备开始缓慢补充，疲惫不堪的将士也能轮换下来，得到片刻休整。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平静。敌舰群依旧黑压压地悬于外，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更致命的一击。而帝国赖以扭转战局的“裂渊弹”已消耗殆尽，短期内无法复刻。下一轮攻击到来时，又该如何抵挡？
就在这战争间隙，帝都朝堂之上，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激烈的“风暴”，已然酝酿成形。
……
乾元殿，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固。龙椅之上，程烈面沉如水，听着下方臣工的奏报。前线战损、物资消耗、民心舆情、乃至各州府因战备而出现的种种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支撑整个帝国的庞大机器在超负荷运转下，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户部尚书声音沙哑地禀报着钱粮损耗，数字之巨，让不少文臣面色发白。工部尚书则焦头烂额地诉着各地军工坊原材料短缺、工匠疲劳过度的事宜。更令人不安的是，几位来自东南富庶州府的刺史，联名上奏，委婉提及“民间久困于徭役兵备，商路阻断，民生多艰，恐生怨望”，言语间透露出希望朝廷能“体恤民力，早定和战之策”的倾向。
这并非偶然。随着战争僵持，伤亡数字的逐渐披露，以及“肃正”舰队那令人绝望的庞大与强悍逐渐被高层所知（虽对民间严格保密），一种名为“恐惧”与“疑虑”的情绪，如同霉菌般，开始在部分官僚，尤其是一些远离前线、更注重自身利益与地方稳定的官员心中滋生。他们未必不忠，但在看不到胜利希望的巨大压力下，本能地开始寻求“更稳妥”、“更少牺牲”的出路。
就在这种压抑气氛中，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臣有本奏。”出列的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一位年逾花甲、德高望重的老臣，姓周，以耿直敢言着称。他手持玉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星海之敌，凶威滔，虽赖陛下神武、将士用命，暂挫其锋，然敌势未衰，我朝损耗日巨。长此以往，国力恐有倾覆之危。臣闻，上古圣王，不恃力而屈人之兵。今敌既暂缓攻势，或为交涉之机。可否……遣一使节，试探其意？若能以交涉暂缓兵戈，为我朝争取喘息、发展之机，待国力恢复，再图后计，岂不两全？”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死寂。主和？与那冰冷无情、视生命如草芥的“肃正协议”交涉？这想法在许多人看来，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是怯战投降的前奏！
“周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尚书立刻出列反驳，须发皆张，“那‘肃正’乃是星海屠夫，所过之处，文明尽毁，岂有交涉之理？铁壁关前，其尖兵屠戮我军民，可曾留手？此刻言和，无异自缚双手，任人宰割！唯有死战到底，方有一线生机！”
“刘尚书勇武可嘉，然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一位文官出列，语气缓和，却绵里藏针，“交战至今，我朝英勇将士牺牲几何？‘裂渊’神威，可还能复现？若下一波攻击，防御被破，敌军长驱直入，玉石俱焚，届时悔之晚矣！交涉未必成功，但尝试一番，或可探知敌之底线，为我朝调整战略争取时间，有何不可？”
“荒谬！此乃动摇军心、涣散斗志之言！”又一位武将厉声喝道。
殿中顿时分成数派，激烈争论起来。主战者怒发冲冠，主和者（或曰试探交涉者）引经据典，还有一部分中间派忧心忡忡，沉默不语。争吵声越来越大，竟有失控之势。
程烈端坐其上，冷眼旁观，并未立刻制止。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或激动、或焦虑、或沉默的面孔，尤其是几位发言主和的文官，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他能感觉到，这股“主和”或“试探”的声浪背后，除了确实存在的对国力的担忧与对未知强敌的恐惧，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不属于正常焦虑的“异样”波动。那波动极其微弱，混杂在激烈的情绪中，几乎无法分辨，却让程烈怀中的“文明道种”，微微悸动了一瞬。
是“翡翠梦魇”的影响？还是……人心在绝境下自然产生的软弱与摇摆被某种力量悄然放大？
“肃静。”程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所有争吵。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星海之敌，亡我之心不死，此乃确凿无疑。”程烈缓缓道，目光如电，扫过周御史等人，“交涉之，无异痴人梦。然，诸位爱卿忧国之心，朕已知晓。战事艰难，国力消耗，此乃实情。”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然，正因艰难，正因强敌环伺，我辈更需上下齐心，共克时艰！传朕旨意：自即日起，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俸禄减半，直至战事结束！内帑、国库，优先保障军需与民生基本所需！各州府，开义仓，平物价，严惩趁战乱囤积居奇、动摇民心者！阵亡将士，从优抚恤，其家眷，由官府妥善安置，免赋税徭役！”
“至于战事，”程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与帝国共存亡！‘龙炎穹’不灭，将士血战不休！再有言‘和’、‘退’者，视同通敌，立斩不赦！”
凛冽的杀气与皇道威严弥漫大殿，所有人心头一凛，那些主和派官员更是脸色发白，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程烈以最果断的姿态，暂时压下了朝堂上的杂音，统一了“死战到底”的基调。
然而，他心中那丝疑虑并未消散。退朝后，他立刻召见了“清魇司”主事幽泉与工院首席墨衡。
“朝中今日‘主和’声浪，尔等如何看待？”程烈开门见山。
幽泉面色凝重：“陛下，臣已命人暗中关注今日发言主和之官员及其亲近热。其中周御史等，确为老成持重、忧心国事之辈，其言论虽欠妥，但动机或可理解。然，另有数人，如礼部侍郎郑元、光禄寺少卿王俭等，平日并非激进或胆之人，今日却异常活跃，其言论颇迎…煽动之嫌。且据报，郑元之妻弟，与江南豪商‘柳氏’往来甚密，而王俭近日曾收受其同乡、一位退休致誓富绅厚礼。”
墨衡补充道：“陛下，臣等对清河府‘观心镜’残骸及枯泉镇样本的解析，已有新进展。那镜中残留的翠绿能量，与枯泉镇‘苔藓’中提取的‘梦境沉淀物’，在法则层面上存在高度同源性，但前者更加‘活泼’，后者则近乎‘惰性’。我们怀疑，那‘观心镜’不仅是腐蚀心神的工具，更可能是一种……‘梦境道标接收器’或‘浅层意识放大器’！持有者若心神动摇，便可能无意识间成为其传递特定‘梦境信息’或放大某种‘情绪倾向’的中转站！而其能量源头……极可能就隐藏在帝国境内某处！”
程烈眼神一凝：“江南柳氏？‘梦境道标’？”他脑海中迅速将几条线索串联起来：顾青的“奇珍阁”货源可能与西域胡商有关，而胡商可能只是中间环节；江南富商柳氏，财力雄厚，交游广阔，若被“翡翠梦魇”暗中控制或利用，以其为节点，编织一张覆盖帝国经济、甚至部分官场的“暗网”，并非不可能！朝中某些官员的异常表现，或许便是受到了这种通过经济往来、人情关系间接传递的、极其隐蔽的“心灵暗示”或“信息污染”的影响！
“看来，‘翡翠梦魇’这张网，比我们想象的织得更大、更深。”程烈冷笑一声，“幽泉，加派人手，秘密彻查江南柳氏，尤其是其核心成员近年的行踪、产业、交际网络，以及与朝中官员、各地富绅、乃至西域胡商的关联！注意，务必隐秘，不可打草惊蛇！”
“墨衡，继续深化对‘梦境道标’与‘心灵暗示’残留物的研究，尝试研制能够更灵敏探测此类‘信息污染’的法器，并探索反制与净化之法。”
“另外，”程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既然对方可能通过这种间接方式影响朝堂，那朕便给他们一个‘机会’。传朕密旨给慕容璇……”
……
数日后，一场看似偶然的“流言”，开始在帝都及周边州府的特定圈子（主要是与江南柳氏有生意往来或姻亲关系的官宦、富商家族）中悄然传播。流言内容大致是：陛下虽明令死战，但内帑实则已近枯竭，前线损耗巨大，部分边镇守将私下已有怨言，朝廷内部关于“寻找退路”或“保留火种”的密议一直未绝……言之凿凿，细节丰富，仿佛确有其事。
这流言传播速度不快，范围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恰好能传入那些可能被“翡翠梦魇”网络关注或试图渗透的“目标”耳中，又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恐慌。
果不其然，不久后，“清魇司”的秘密监控便发现，江南柳氏在帝都的数处隐秘产业与别院，人员往来突然频繁了一些，且有一些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的人物出入。同时，朝中之前几位表现“异常”的官员，其府邸周围也出现了可疑的窥探迹象。
“鱼儿，似乎要咬钩了。”幽泉向程烈汇报时，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
程烈微微点头。抛出诱饵，引出潜藏的蛇虫，再顺藤摸瓜，一举铲除！这是对付这种隐秘渗透网络的阳谋。至于那流言可能引起的些许波澜，与彻底清除内部毒瘤相比，微不足道。
就在程烈着手清理内患的同时，星海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钦监最新的观测显示，那受创的“肃正方舟”在大量无人机维修下，表面的巨坑已被临时填补，虽未完全恢复战斗力，但已能维持基本航行与防御。剩余两艘完好的方舟，其幽蓝光芒的闪烁频率，似乎与遥远星海深处某个未知的源头，建立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肃正”舰队侧后方，原本空无一物的星域中，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了数个极其微、但散发着与“肃正”冰冷秩序截然不同、充满一种原始、凶暴、混乱掠夺气息的暗红色光点！这些光点如同饥饿的豺狼，远远地逡巡在战场边缘，既未靠近“肃正”舰队，也未对大胤表现出明显敌意，但那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却让任何感知到它的存在都感到极度不适。
“是‘炼狱焦土’的势力？还是……星海中的其他‘掠食者’，被这里的战火与‘裂渊弹’特殊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程烈凝视着万象星图仪上新出现的暗红光点，眉头紧锁。熔山大帝虽然暴躁，但其意念传递的风格与这些光点散发的气息，似乎并不完全吻合。这些新出现的存在，更加……“野生”和“贪婪”。
“星海，果然是群狼环伺之地。”程烈心中警兆更甚。击败“肃正”或许只是开始，隐藏在暗处的其他猎手，随时可能扑上来，分享“猎物”。
而几乎就在同时，他怀中的“文明道种”，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示警！示警的方向，并非星海，也非朝堂，而是……指向了他自身，或者，指向了他通过“心象防火墙”与国运网络构筑的、覆盖帝都的集体心灵防御层！
道种的示警模糊而急促，仿佛在：有某种极其高明、完全不同于之前“梦境侵蚀”的心灵层面的窥探或链接尝试，正在以他为焦点，悄然发生！这尝试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定位、标记，或者……邀请？
程烈立刻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身识海与“心象防火墙”的感应上。片刻后，他“看”到了：在他精神世界的“外围”，那由文明信念与国魂薪火构筑的金红色防御层边缘，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透明无色、却散发着淡淡翡翠光泽的“丝线”。这丝线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心灵法则造物，它没有试图突破防御，而是如同最轻柔的蛛丝，附着其上，静静地“感知”着、“共鸣”着他精神波动中，那些与“战争”、“压力”、“决策”、“孤独”等相关的情绪与思维碎片！
更诡异的是，这丝线的另一端，并非连接着某个具体的个体或已知的“翡翠梦魇”道标，而是弥散在帝都上空那庞大的、由无数生灵散逸的微弱思绪与情感构成的“集体无意识海洋”之中，仿佛是从这片海洋中自然“生长”出来，专门针对他而来的！
“竟然能绕过‘心象防火墙’的主动防御，从集体无意识层面直接对我进行如此精微的‘标记’和‘共鸣’？”程烈心中一凛。这手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明、都要隐蔽！若非“文明道种”的预警，他几乎毫无察觉！
这绝非“翡翠梦魇”那种偏向“腐蚀”与“诱惑”的风格，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技术性的心灵感应与信息采集！其背后存在，对心灵法则的掌握，恐怕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会是谁？星图上那新出现的、散发着凶暴掠夺气息的暗红光点？还是……某个一直隐藏在更深处、从未显露过的观察者？
程烈没有试图立刻斩断这缕“丝线”。打草惊蛇并非上策。他默默记下了这“丝线”的法则特征与“共鸣”频率，同时调动“文明道种”的力量，在自身精神核心外层，悄然构筑了一层更加内敛、更加复杂的“伪装”与“反溯”屏障。他要看看，这神秘的窥探者，究竟想干什么，又来自何方。
内患未清，外敌虎视，如今又多了这莫测的心灵窥探……程烈感到肩上的压力，如同不断叠加的山峦。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发坚定、锐利。
“魇影藏于朝野，群狼伺于星海，更有无形之眼窥于心灵……”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文明道种”温润的表面。
“既然如此，那便让这场烈火，烧得更旺些吧。”
“传令：命慕容璇，三日后，于‘点将台’，公开演练新编‘龙炎破阵战法’，朕将亲临观阅！”
他要以一场公开的、展示帝国决心与新锐战力的“演武”，来震慑内外宵，凝聚日渐浮动的民心士气！同时，这也是一个绝佳的“舞台”，或许能引出更多的牛鬼蛇神。
帝剑既出，当指狼！无论敌人来自朝堂、星海，还是那无形的心灵深处，他都将一一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