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像被无形的手揉碎，又猛地聚拢，浓得化不开，带着股潮湿的腥气，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溶洞的残影还在雾中晃，狼妖的低吼仿佛还缠在耳畔，苏翎芊刚要凝神掐诀，一道纤细的女声已穿透雾层，带着哭腔撞过来：“救命啊 —— 救命！”
雾被这声音冲开道细缝，先钻出来的是抹刺目的红。
那是件簇新的喜服，大红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下摆处还坠着细碎的银铃，只是此刻已被露水打湿大半，裙摆沾着泥污，金线在灰雾里蒙了层尘，倒像是浸了血的残红。穿喜服的女子跑得踉跄，鬓边的珠花歪在耳后，几缕湿发粘在汗津津的额角，露出张梨花带雨的脸 —— 眉尖蹙着，眼尾通红，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滚，砸在喜服前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
“大师！救救女吧！”
她跑近了，看到苏翎芊的瞬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抱住苏翎芊的腿。喜服的广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面赫然有几道青紫的勒痕，像是被绳索捆过。
苏翎芊垂眸，目光落在她抬起的脸上。
胡媚儿依旧是那副妩媚艳丽的模样，眼尾的朱砂痣被泪水浸得愈发显艳，只是往日里流转着风情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惧，像受惊的鹿般望着苏翎芊，指尖死死攥着对方的衣摆，指节泛白。前几日她救秦淮时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被追猎的惶恐。
苏翎芊没应声，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那团翻涌的黑雾。雾里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咚、咚” 踩在积着落叶的地上，像敲在人心尖上。
黑雾骤然分开，一群妖物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三只半狼半饶精怪，青灰色的皮毛上沾着暗红的血渍，獠牙外露，爪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它们身后跟着几只形貌更杂的妖物，有的长着野猪的獠牙，有的拖着蛇尾，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 正是方才残片时空溶洞里撕扯尸身、剥取人皮的那群畜生。
妖物们看清苏翎芊的瞬间，都愣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显然是感受到她身上未散的灵力威压，让这些精怪本能地感到了忌惮。可当它们瞥见胡媚儿紧紧攥着苏翎芊衣角的手时，为首的狼妖低低咆哮一声，硬着头皮上前两步，粗哑的嗓音里带着威胁：“大师，此女是我们妖王新娶的王妃，乃是我族大事，还请您不要多管闲事！”
苏翎芊的目光扫过它们沾着黑垢的爪子 —— 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皮肉碎屑，与溶洞里那些头骨上的痕迹如出一辙。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神冷得像山涧寒冰：“王妃？我只看见一群手上沾着无数冤魂的畜生。”
狼妖的绿眼猛地一沉，显然被戳中了痛处。它身后的蛇尾妖按捺不住，吐着分叉的信子，突然嘶吼着扑了上来，长尾如鞭抽向苏翎芊的面门，带着股腐臭的腥气。
苏翎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指尖在身前极快地掐了个 “镇邪诀”，金芒如闪电般窜出，正打在蛇尾妖的七寸处。那妖物惨叫一声，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浑身抽搐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雾里，没了声息。
这一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其余妖物瞬间僵住，眼里的凶戾被惊恐取代。它们看着地上抽搐的蛇尾妖，又看看苏翎芊指尖未散的金芒，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惧声，再没人敢上前半步。
“撤！快撤！” 不知哪个妖物率先反应过来，尖叫着转身就往黑雾里钻。
其余妖物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往回跑，连滚带爬，那副仓皇模样，与方才凶神恶煞的姿态判若两物。黑雾随着它们的逃窜迅速合拢，喜轿的轮廓在雾中晃了晃，很快便缩成个墨点，消失在松林深处，只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苏翎芊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仍在发抖的胡媚儿，声音平静无波：“现在，可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胡媚儿扶着旁边的松树喘了半晌，胸口起伏渐渐平缓，只是眼眶依旧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她对着苏翎芊深深福了一礼，动作间喜服的银铃又轻响了两声，却没了先前的慌乱，只剩一股认命般的苦涩。
“大师慧眼，那些时空残片，是我用狐族秘术引您看见的。” 她声音低哑，带着点自嘲，“我修为浅薄，斗不过妖王，也劝不动族母，只能出此下策，让您亲眼瞧瞧这奎狼山的龌龊 —— 否则空口白牙，您怎会信我一个妖的话？”
风卷着雾掠过松林，带起一阵呜咽般的响。胡媚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喜服上冰凉的金线，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那妖王焱苍，修的本就是邪道，靠吸食生饶精魄助长修为。早年他手下的妖物在山脚设饵，或扮成樵夫指路，或装作商人邀伴，把上山的过路人哄骗到深处，便活生生抽了精气，剩下的皮肉…… 就成了那些狼妖的口粮。”
似乎是想到这些妖的残忍她不经打了一个寒颤又继续道:“后来镇上的人怕了，再没人敢靠近奎狼山，他没了精气来源，竟打上了我们狐族的主意。我族母…… 她一心想借妖王的势力扩张地盘，竟觉得这是桩‘互惠互利’的买卖，主动将族里适龄的姐妹送去‘和亲’。”
胡媚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喜服的袖口被她攥得发皱，眼里的恨意像被按入水中的火，明明灭灭，终究还是被恐惧浇得只剩火星。“哪是什么和亲？” 她声音发颤，却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我三姐姐去了没多久，就被他用妖法控了心神，逼着化作艳妓模样，在山脚那片迷障里勾引人。”
“迷障里有座虚幻的花楼，” 她咽了口唾沫，喉间发紧，“雕梁画栋，莺声燕语，都是幻术变出来的。过路的书生、行商，但凡被那楼子勾了去，就再也出不来 —— 三姐姐得陪着笑，把人往楼深处引，等他们醉了、晕了，焱苍就亲自出手，活生生吸干他们的精气。那些冉死，怕都以为自己是享了艳福……”
到这儿，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又看见那座浸在血里的花楼。“二姐姐性子烈，不肯从，被他锁在溶洞的石柱上，每日剜一片狐肉喂狼妖，活活疼死的。” 她抬手抹了把脸，泪水混着方才的胭脂，在颊上划出两道狼狈的痕，“我自开灵智起就守着青丘的规矩，采晨露修炼，从不敢伤生。可族母，能被妖王看中是福气，硬要我穿这身嫁衣……”
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苏翎芊面前，喜服的裙摆铺在地上，像朵染了血的花。“大师，我知道我是妖，不该求您一个捉妖师救命。可那花楼里的冤魂，溶洞里的白骨，还有我那两个死不瞑目的姐姐…… 我若真嫁过去，就成了帮凶，死后连轮回都入不得！”
“我拉您入这错位时空，是冒险犯了狐族禁术，” 她抬起头，眼底蒙着泪，却亮得惊人，“只求您能看清这奎狼山的龌龊。您若肯出手，媚儿愿以千年修为相报；若您不肯……” 她顿了顿，惨然一笑，“我便是死，也断不会踏进那花楼半步。”
风卷着松针掠过，胡媚儿的发丝贴在苍白的颊上，那身刺目的红，此刻倒像是为她殉葬的衣。苏翎芊望着她膝下被露水打湿的泥土，又想起方才在时空残片里，那座花楼虚影中隐约闪过的、穿青衫的书生身影 。
指尖的金芒悄然流转，她弯腰，轻轻扶起胡媚儿。“起来吧。”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花楼，该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