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芊的话音刚落,只见胡媚儿周身突然泛起淡粉色的光晕。喜服的红在光里渐渐透明,化作漫飞絮,露出底下雪白的狐毛 —— 不过瞬息,她已变回原形,一只巴掌大的狐狸蜷缩在苏翎芊脚边,尾巴尖还沾着点喜服的金线,鼻尖微微抽动,显然耗尽了力气。
几乎同时,周遭的灰雾如玻璃碎裂般炸开,血红的幕褪去,露出清朗的晨光。松针上的露水坠落,砸在苏翎芊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回神 —— 时空的裂隙正在愈合,耳边传来时镜知熟悉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焦急。
“苏兄!你可算醒了!”
时镜知几步跨过来,玄色衣袍上沾着不少尘土,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显然这三没少费心。他见苏翎芊睁眼,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抓着剑鞘的手都在轻颤:“你这一睡就是三,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我守着你不敢挪动,生怕…… 生怕……”
后面的话没出口,但那后怕的神情骗不了人。苏翎芊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微动 —— 她原以为此人同行不过是利益相投,却没料到会如此上心。
“让时兄担心了。” 她起身时,动作还有些僵硬,指尖无意中碰到身后的软物,低头便见那只狐狸正蜷在自己披风下摆,睡得极不安稳,爪子还紧紧扒着布料。
“妖孽!” 时镜知的剑 “噌” 地出鞘半寸,寒光直指狐狸,“苏兄,这妖物怎会在你身边?”
苏翎芊抬手按住他的剑脊,力道不重却不容反抗:“时兄莫急。” 她指尖拂过狐狸耳后的绒毛,家伙打了个哆嗦,露出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此狐虽为妖,却与那狼妖不同,留着有用。”
时镜知皱眉,目光在狐狸的爪痕上顿了顿 —— 那伤口泛着黑紫,显然是被更厉害的妖物所伤,倒不像是作恶的模样。他虽仍有戒备,却还是收了剑:“苏兄既有用,我便信你。只是这奎狼山妖气诡谲,不得不防。”
“自然。” 苏翎芊将狐狸抱进怀里,家伙似是醒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她看向时镜知,眼底闪过一丝深意,“这三,你守着我的时候,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时镜知回想片刻,点头道:“倒是有几次,闻到南边传来奇怪的香气,像脂粉混着血腥,想去查看时,又被浓雾挡回来。”
苏翎芊唇角微扬,果然和胡媚儿的花楼对上了。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狐狸的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看来,我们得去南边走一趟。”
狐狸像是听懂了,突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向南方,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苏翎芊的声音落定,素色衣袍已率先拂过及膝的蕨类植物,带起一串晨露的轻响。胡媚儿所化的白狐早从她肩头跃下,蓬松的尾巴在身前扫来扫去,像是在扫清路障 —— 它鼻尖不停翕动,偶尔停下用爪子扒拉两下泥土,再回头朝两人晃尾巴,引路的模样倒有几分机灵,只是路过某丛开着紫花的灌木时,耳尖明显抖了抖。
时镜知紧随其后,长剑悬在腰侧,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他一路留意四周,松涛、虫鸣、风过叶隙的声息都再寻常不过,可越是正常,越让他觉得不对劲 —— 这林子静得太刻意,连最聒噪的山雀都没见着半只。“这狐狸倒是认路。” 他低声道,目光却没离开白狐的动向,显然还记着先前狼妖的诡诈。
行至一处谷地,雾气突然浓了起来。那雾不是山间寻常的凉雾,倒像浸了蜜的棉絮,吸入肺腑带着股甜腻的香,正是胡媚儿提过的迷魂香。白狐猛地刹住脚,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抬头望向雾中时,黑亮的眼睛里浮起清晰的惧意,尾巴紧紧夹在腿间,竟往后缩了半步。
“前面就是了?” 苏翎芊凝眸穿透雾层,隐约望见雾幔深处立着飞檐翘角的影子,朱红的梁柱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约莫两三层高,孤零零戳在荒林里,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透着不出的突兀。
还没等她再问,白狐突然 “嘤” 地低叫一声,转身就朝来路窜去。四爪翻飞间,雪白的身影很快没入林莽,竟是头也不回地朝奎狼山入口逃了。“这孽畜!” 时镜知拔腿就要追,手腕却被苏翎芊轻轻按住。
“时兄,莫追。” 她抬手指向雾中,“你且看,那楼是不是透着古怪?”
时镜知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楼门窗紧闭,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连半个人影都无,静得像座荒坟。“荒郊野岭哪来这般楼宇?” 他皱紧眉头,“倒像是…… 凭空生出来的。”
苏翎芊望了眼色,日头刚过中,林间的影子还短得很。“这楼里的东西,怕见不得光。” 她寻了块被晨光晒暖的青石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膝头,“白日里不会有动静,等入夜再。”
时镜知应了声,挨着她在石旁坐下。他本是急性子,当年在师门练剑,最不耐烦等那剑穗晾干再收势。可不知为何,跟着苏翎芊待在这寂静的林子里,听着风过松针的轻响,竟也不觉得难熬。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在 “信她”,明明知道这念头来得蹊跷,却压不住 —— 就像之前她守上半夜时,他明明该警惕着,却偏能安心睡去。
两人就这么坐着,从日头西斜等到暮色四合。林间渐渐浮起夜露的寒气,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兽嗥,那座楼却始终静悄悄的,像块被遗忘的顽石。
直到第一颗星子挂上松梢,雾中的花楼突然亮了。
先是一扇窗透出暖黄的光,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 不过片刻,整座楼便被灯火裹住,朱红的梁柱在光里泛出妖异的艳。更诡异的是,楼里骤然响起了笑语声 —— 丝竹管弦缠缠绵绵,男女调笑腻得发稠,杯盏碰撞的脆响混在其中,热闹得像真有场盛宴在开,与白日的死寂判若两个世界。
“果然如此。” 苏翎芊站起身,目光冷冽地望着那片灯影,“建在乡镇必经之路旁,白日藏形,夜里勾人,倒会选地方。”
时镜知握紧了剑柄,喉间有些发紧:“里面的…… 是人是妖?”
苏翎芊没答,只缓缓抽出袖中黄符,指尖金芒微闪:“进去看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