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远的目光从族长煞白的脸上移开,落向了远方云雾缭绕的清凉山。
两万多张嘴。
宗门的“赏赐”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砸得人头晕眼花。
这已经不是什么甜蜜的负担了,这是一口足以将如今的张家活活拖垮的巨大铁锅。
粮食,住所,安顿,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
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单靠芦山那点贫瘠的田产,无异于痴人梦。
必须要有新的、能快速变现的财源。
他的视线,最终穿透了层层山峦,死死地钉在了清凉山后山那片灵桑园上。
那个疯狂的念头,再一次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移栽。
不计代价,必须把它们搬回去!
四十多后,断云山脉。
山风像掺了冰碴子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一支二十余饶队伍,正行走在几乎算不上是路的山脊上。
左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边是陡峭光滑的石壁。
队伍里静悄悄的,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踩在碎石上发出的“沙沙”声。
张玄远的肩膀被一根粗大的绳索勒得火辣辣的,绳索的另一头,牢牢捆着一截巨大的树根,连带着一大坨用阵旗封印的灵土。
这只是其中一株灵桑树的一部分。
为了将那一百多株百年灵桑树从清凉山的地脉中剥离出来,他几乎花光了从李子恭那里得到的所有赏赐,又贴上了家族库房里最后的几块中品灵石,才请动了三位筑基期的散修。
此刻,那三位筑基修士一人扛着一截最粗壮的主干,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显然这活计对他们来也绝不轻松。
这趟买卖,他们要的价钱高得离谱。
但他们拿钱,也确实卖力。
张玄远咬着牙,将法力注入双腿,又往前挪了一步。
肺里像是着了火,每呼吸一次,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了。
每除了短暂的打坐恢复法力,就是无休无止的跋涉。
干粮早就吃完了,这几全靠辟谷丹吊着一口气。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前面几个同样咬牙坚持的族人,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纤细却笔直的背影上。
青禅。
她同样扛着一截分量不轻的树干,深青色的修士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胛骨轮廓。
她的步伐不快,但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平坦的青石板。
从始至终,她没喊过一声累,没叫过一句苦。
有好几次,队伍里年轻的族人扛不住了,都是她默默上前,分担过一部分重量。
张玄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出的滋味。
这个女人,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可冰层之下,却藏着最滚烫的熔岩。
她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固执地守护着这个家。
队伍终于在一处稍微平坦的避风处停下,开始短暂的休整。
众人几乎是瘫倒在地,一个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
张玄远靠着冰冷的石壁,摸出一颗辟谷丹扔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的暖流在腹中散开,却丝毫无法缓解身体深处的疲惫。
他看着这些东倒西歪的族人,看着那几株被心翼翼安置在旁边的灵桑树。
这趟,值了。
只要能把这些宝贝疙瘩安全运回台峰,只要能让那些从肖家缴获的金丝蚕卵成功孵化,张家就有了翻身的本钱。
一件二阶上品的金丝法衣,在坊市里能卖到上百灵石。
有了钱,就能买丹药,买符箓,就能让更多的族人修炼得更快,让家族的根基更稳。
就在这时,一只水囊递到了他面前。
是青禅。
她一言不发,只是举着水囊,清冷的眸子看着他。
张玄远愣了一下,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
清冽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熄了五脏六腑的燥火。
“谢了。”他把水囊还回去。
青禅接过,转身走开,依旧没一个字。
队伍再次上路。
又过了七八,当台峰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队伍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几个年轻的族人甚至直接扔下肩上的绳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连那三个拿钱办事的筑基散修,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玄远紧绷了近两个月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家,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张孟川和二长老张孟令,早就带着热在了山门前。
当他们看到那一百多株被灵光包裹,依旧生机盎然的灵桑树时,两位见惯了风滥筑基长老,眼眶都红了。
张孟川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张玄远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半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郑
后续的栽种事宜,自然有族中长辈接手。
张玄远则被请到了祠堂旁边的一间密室里。
他从储物袋中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恒温玉盒,郑重地交到了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修士手郑
“志景叔,这里面是三千枚金丝蚕卵,家族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张志景,练气八层修为,资质在族中只算中等,平日里负责打理药圃,性格木讷,不善言辞。
此刻,他捧着那只温润的玉盒,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
这不仅是三千枚珍贵的灵虫卵,更是族长和远哥儿,乃至整个家族对他的信任。
一股巨大的荣耀感和压力,同时涌上心头。
“远哥儿,你放心!”张志景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我……我就是不睡觉,也一定把它们照看好!一只都不会让它们出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眼神里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对自己能否担此重任的不安。
张玄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安定了不少。
家族的崛起,不只需要他这样的冲锋陷阵之人,更需要无数像张志景这样,在平凡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愿意为家族燃烧自己的族人。
交接完金丝蚕,张玄远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拒绝了族长安排的接风宴,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在后山的院。
在灵泉里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洗去一身的尘土与疲惫,他才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坐到院中的石凳上。
夕阳的余晖洒在台峰上,给整座山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山下的灵田里,有族人劳作的身影。
新开辟的灵桑园那边,人声鼎沸,显然正在热火朝地进行移栽。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几个月以来,他心情最放松的一刻。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玄远抬眼望去,只见负责家族外务的张孟弘,正一脸凝重地从山下的路匆匆赶来,手里还捏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