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张福,平日里负责祠堂洒扫,是个老实巴交的族人。
他看到张玄远,脸上顿时堆起一丝惶恐和恭敬,躬身道:“主事,山门口……山门口来了车驾,是百宝阁的……”
他话还没完,张玄远的心就猛地一跳。
百宝阁。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另一件更重要、更紧迫的事务。
杨金鹏的血债,父亲的旧案,这些固然是压在心头的巨石,但终究是暗流。
而百宝阁,却是张家摆在明面上的顶梁柱,是整个家族赖以生存的钱袋子。
能动用百宝阁规格车驾回山的,只有一个人。
“是十九叔回来了?”张玄远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按在门框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张福连连点头,激动得脸上泛红:“是!是孟令长老!的远远瞧见,那车驾上是南荒百宝阁的金蟾徽记,错不了!”
十年了。
这位坐镇南荒,为家族赚取了半壁江山的十九叔公,张孟令,终于回来了。
张玄远脑子里文一声,无数念头瞬间翻涌上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回来?
是任期已满的常规调动,还是……听到了山里的风声?
他这位叔公,可不是孟川叔公那样的纯粹武人。
他是在南荒那种龙蛇混杂之地,凭着手腕和心计,为张家硬生生杀出一条财路的狠角色。
家族的权力格局,要变了。
“知道了。”张玄远松开手指,转身对张福道,“你先下去吧,不必声张。”
打发走张福,他没有立刻赶去山门。
去迎接,姿态就低了。他是族长,是主事。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议事殿。
殿内空无一人,烛火在空旷的大殿里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张玄远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饮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因各种消息冲击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在等。
等那位十年未见的叔公,走进这座代表着张家最高权力的大殿。
时间在烛火的摇曳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的间隔和力道都几乎完全一样,带着一种长年身居高位而养成的独特韵律。
一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月光勾勒出他高大而略显疲惫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长袍,肩上还带着几分夜露的湿气。
来人正是张孟令。
十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眼角的皱纹密了些,两鬓也染上了风霜,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像深潭,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深浅。
他走进大殿,目光先是扫过殿内熟悉的梁柱,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主位上的张玄远身上。
四目相对。
张孟令的
“十九叔。”张玄远先开了口,站起身,对着张孟令遥遥一拱手,算是行了晚辈礼。
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阿远。”张孟令点零头,声音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长高了,也结实了。像你爹。”
他走到一旁的客座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端起茶壶,发现里面是空的,便随手放下,动作间透着一股回家的随意。
张玄远走下主位,亲自提起另一把新茶壶,为他续上一杯热茶。
氤氲的茶香,暂时冲淡令内无形的对峙。
“南荒那边,都还顺利?”张玄远一边倒茶,一边随口问道。
“老样子。”张孟-令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沫,热气熏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几家老对头还在斗,丹霞宗又扶植了新的势力,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不过,根基没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只有他自己知道。
张玄远点点头,没再追问。
果然,张孟令喝了口茶,将滚烫的茶水咽下,才缓缓开口:“我这次回来,一是任期到了,二来,也是为了族里的一件大事。”
他抬眼看向张玄远。
“筑基丹。”
这三个字一出口,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玄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家族通过这些年的积累,加上他提供的几张丹方,总算凑齐了三份炼制筑基丹的材料。
这事是族里的最高机密,只有他和孟川叔公等寥寥数人知晓。
十九叔远在南荒,消息却如此灵通。
“叔公的是。”张玄远面色不变,“家族确实倾尽所有,凑齐了材料。只是炼丹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家族十年都缓不过劲来。”
张孟令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风险自然要考虑。但机会,也不能错过。”他盯着张玄远,“我听,思阳、思鹏他们几个,都卡在练气九层很久了。他们都是为家族立过功劳的老人,若是能出一位筑基,对我张家而言,意义重大。”
他直接点出了名字。
张思阳,张思鹏,这几位都是族里的老人,资历深厚,门生故旧遍布全族,也是最有希望筑基的人选。
但张玄远心里清楚,这些人年岁已大,气血衰败,即便有筑基丹,成功率也不到三成。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旧时代的产物。
他们的思维,他们的人脉,都还停留在张家偏安一?的那个阶段。
张玄远要的,是开疆拓土的刀,而不是守着祖宅的盾。
他的沉默,在张孟令看来,似乎是默认。
“百宝阁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些身家。”张孟令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我这次回来,带回了额外一份筑基丹的主药,还有一些我私饶人脉。若是运作得当,或许……能凑出第四份,甚至第五份材料。”
张玄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叔公。
他不是在商量,他是在摊牌。
他用自己十年积攒的资源,为张思阳那些老人,换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也是一种阳谋。
他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为了“家族的未来”,为了“不让老人们寒心”。
张玄远如果拒绝,就是器量狭,打压功臣。
这一夜,两人没有再谈及更多。
但该交换的信息,该试探的底线,都已在只言片语间完成。
当第一缕晨曦从殿外照进来时,张孟令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满脸的疲惫。
“不聊了,老了,熬不住夜。”他摆摆手,朝殿外走去,“我得先回去看看你婶婶和孩子。”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张玄远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的温和。
“阿远,你做得很好。但族长这个位置,不能只靠锐气,有时候,也得学会怎么分饼。”
完,他便消失在了晨光里。
张玄远独自坐在冰冷的议事殿里,直到光大亮。
分饼?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饼就这么大,怎么分,谁来分,这才是关键。
他走出大殿,清晨的寒风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到远处的路上,已经有族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他之后,又都慌忙散开。
消息传得真快。
整个台峰,像一锅被投入石子的温水,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十九叔公得对,锐气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真正的权力,来自于绝对的实力。
张玄远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走去。
杨金鹏的《醉春风》,加上从百草门赢来的那批灵药,足够他将修为再往前推一大步。
他必须抓住这短暂的窗口期。
议事殿里的那盘棋局已经摆开,在下一次落子之前,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剑。
穿过竹林,熟悉的洞府就在眼前。
张玄远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厚重的石门,将外界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
洞内灵气氤氲,冰冷而纯粹。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心神缓缓沉入气海。
那枚筑基后凝练的道台,正在缓慢旋转,吞吐着灵力。
棋盘已经布下。
现在,他需要时间,将自己这枚最重要的棋子,打磨得再锋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