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刘子宣的。
那种几乎是赌上整个家族的决定,就在他和张孟令、张孟川两位叔公彻夜的争论中敲定了。
送走顾城勋一家,不是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而是送往青玄宗,交由寒烟师叔庇护。
代价是,《顾氏丹方》正本,以及张家库房里三成的灵石储备,都作为“供奉”留在了寒烟的洞府。
这是一个流血的决定。
但张玄远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收留一个烫手的山芋,意味着张家要同时面对吴、李两家的怒火。
以张家现在的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要的是一个安稳发展的环境,而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
将一个未来能炼制筑基丹的炼丹师拱手送人,心痛如绞。
但他更明白,一个活着的、欠着大人情的炼丹师,远比一个死在仇家手里的炼丹师有价值。
这是一笔投资,投向未来。
他现在没空去想未来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把钝刀子刮过脸颊。
他和刘子宣御器飞行,已经进入南荒地界三了。
脚下的景色从最初的青翠,逐渐变成隶调的枯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而焦躁的气息,连灵气都变得稀薄而混乱。
这三,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刘子宣的脸色一比一难看,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张玄远同样沉默,他只是不停地朝前飞,神识散开到最大范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捕捉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越是深入,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浓重,像一块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第三傍晚,夕阳将边烧成一片橘红。
张玄远猛地停了下来,悬浮在半空。
身后的刘子宣差点一头撞上,稳住身形后,不解地看向他:“张兄,怎么了?”
张玄远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遥远的际线。
那里,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蠕动着的黑线。
那条黑线起初还很模糊,但它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宽,仿佛有人用饱蘸浓墨的巨笔,在空这幅画卷上,狠狠地抹了一道。
刘子宣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云。
更不是什么山脉的阴影。
“嗡——”
一种低沉、压抑、让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声,隔着几十里地,隐隐约醇地传了过来。
像是千军万马在擂鼓,又像是无数台织布机在同时疯狂运转,那声音钻进耳朵,搅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震颤。
黑线已经变成了一片涌动的乌云,遮蔽了半个空,连最后一点夕阳的光辉都被它无情地吞噬。
地,瞬间暗了下来。
“蝗……蝗灾……”刘子宣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活了上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这不是凡间的蝗虫。
张玄远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乌云是由无数个独立的生命体构成的,每一个都散发着微弱却暴戾的妖气。
无数的妖气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灾劫气息。
黑云所过之处,下方枯黄的荒原像是被橡皮擦过一般,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树木、草丛,所有的一切,都在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
他们甚至看到,一头潜伏在草丛中,准备偷袭猎物的二阶妖豹,刚刚跃起,就被那黑云的先头部队瞬间淹没。
没有惨叫,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
声音散去时,那头威风凛凛的妖豹,只剩下了一具沾着些许血丝的森白骨架,连骨头上的骨膜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刘子宣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可是二阶妖兽,皮肉坚韧堪比法器,竟然连一个呼吸都没撑住。
张玄远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妖患,这是灾。
人力,如何能与灾抗衡?
“张……张道友……”刘子宣看向张玄远,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畏和依赖,“我们……怎么办?”
在亲眼目睹这毁灭地的一幕后,他那点身为一家之主的傲气和决断,被碾得粉碎。
他本能地将希望寄托在身边这个比自己年轻,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男人身上。
“退,是退不掉的。”张玄远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它早晚会到台峰。我们得试试它的成色。”
话音未落,他体内灵力猛地一提。
一缕纤细的,带着淡淡琉璃光彩的金色火焰,在他指尖悄然燃起。
三昧真火。
随着他屈指一弹,那朵的火苗迎风便涨,化作一条数丈长的火龙,咆哮着冲向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虫云。
“噗——”
火龙一头扎进虫群,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掉进了牛油里。
刺鼻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成千上万只足有半尺长的狰狞巨蝗,在火焰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一团团焦炭,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火龙所过之处,硬生生在黑云上犁开了一道清晰的口子,露出了后面灰蒙蒙的空。
刘子宣的
有用!
然而,这丝喜悦仅仅维持了不到三个呼吸。
那道被清空的口子,瞬间就被后方无穷无尽的蝗群重新填满,甚至比之前更加厚实。
仿佛刚才那条火龙的攻击,只是往大海里扔了一块石子,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激起。
张玄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刚刚那一击,他几乎动用了三成灵力,换来的结果却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战果。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那片蠕动不休的虫云中心,突然静止了一瞬。
所影嗡嗡”的振翅声,所影咔嚓”的啃噬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恐惧的死寂,笼罩了整片战场。
张玄远和刘子宣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虫云的最深处炸开。
那声音不像任何生物的嘶吼,更像是某种沉重到极点的庞然大物,在高速撞开空气时发出的轰鸣。
黑压压的虫群像是退潮的海水般,主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一只血红色的巨蝗,从通道的尽头,缓缓升起。
它的体型足有三丈长,像一艘型的飞舟。
通体覆盖着宛如血色晶石般的甲壳,两根狰狞的口器开合间,发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
那对复眼,不是寻常妖虫的浑浊,而是两轮暗红色的旋涡,冰冷、暴虐,不含任何情福
三阶虫王!
一股磅礴的威压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血色的眸子,穿过数里之遥,精准地锁定了渺如尘埃的张玄远。
张玄远只觉得浑身一僵,仿佛被一条来自九幽的毒蛇盯上,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的三昧真火,惊动了这片灾难真正的核心。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身旁的刘子宣
他猛地一拍储物袋,嘶哑地低吼出声。
“孽畜!”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股远比张玄远刚才还要狂暴的灵力波动,在他掌心骤然炸开。